第十五节 交心（上）
法式铁板西餐厅，正中间顶顶醒目就是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的法国大厨。他面前就是吧台，李霄云原本想坐在吧台上，这样可以跟厨师有个交流，但李中极力反对，硬拉着她坐在了旁边卡座。
座位上，李中稍有些局促，李霄云坐在他对面，面色沉静。
侍者给每人都递上菜单，李霄云拿在手上，不用打开就开口道：“老样子，一份龙虾套餐，甜点要巧克力。”看李中还在满头汗的选吃的，李霄云道：“我替你选了吧？来一份牛排，五分熟，配你们最经典的前菜和汤。还有一瓶干白。”说完就示意侍者可以下去了。
见侍者走开，李中才喘了口气，松了松领口的扣子，道：“说实话，这辈子最怕进西餐厅，除了麦当劳和肯德基。”他又左顾右盼了一眼，继续道，“这家店怎么都是这么窄的卡座，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情侣。”
李霄云皱眉头道：“你想多了。这家餐厅口碑很好，我每次来都坐那里。”她转身指了指厨师面前的长台，刚巧主厨恰好也抬头跟她四目相对，主厨十分礼貌的点点头，李霄云也挥挥手，“因为他做菜很有美感，每一分力气都恰到好处。动作协调，神情专注，幽蓝色的眼睛，真是迷人。”
“哎呦喂，肉麻吗？”李中撇撇嘴，“注意点行不行？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还是个外国男人，有没有顾及我的感受？搞不懂你们这些女人的审美观，看到一个混血就恨不得脸贴过去，看见一个蓝眼珠就恨不得想自己也能生个混血。这是典型的崇洋媚外，资产阶级腐朽的思潮感染了你。”
“得了吧啊，”李霄云没好气道，“说的好像你自己多了解女人一样，”她歪着头，略促狭道，“你谈过恋爱吗？”
“啥意思啊？”李中斜眼儿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是涉世未深的童子鸡吗？我怎么也算是花丛中的老手，只不过我是乱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而已。”
“噗嗤，”李霄云原本喝了一口水，没料到差点喷出来，“吹可以，但要有个限度。从你待人接物就能看的出，基本是个小处哥。你放心，我没小看你的意思，股票做的好就行，毕竟我是你垫资人，看中的是你做大宗交易的能力，而不是别的。”
“你就算看中我的别的，我也要看中你才行啊，”李中嘟囔了一句，“说到交易，今天这行情，算是稳了。”
“是吗？我不太懂。”李霄云低眉，似笑非笑，“我这炒股水平一向不怎么样，可不敢瞎指挥，乱当老师。”
“你真记仇啊。”李中叹口气，“行行行，今天算我说错了话，我现在跟你道歉。”他想了想，很认真道，“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去问徐牧怎么做，然后再来指挥我。你既然是我的垫资人，你应该对我有信心。”说罢，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李霄云。餐厅的灯此时忽然暗淡了下来，从之前的暖色调的微黄光，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凑着灯光，李霄云的眼睛也在紧紧盯着李中。
“我没有对你没信心，”她轻声道，“但我想你毕竟是第一次，我也不太懂，所以我问问他做大宗应该注意哪些事情，有没有什么技巧。你放心，我没说你要做项目，我再没情商，也知道你不喜欢他。只是，即便是你不喜欢他，如果他可以在项目上帮帮忙，你又何必不加以利用呢？”
“不不不，”李中摆摆手，“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我的世界很简单，朋友，陌生人，仇人。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
“其实大华股份的事，真不能算他坑了你，毕竟后来走的路，确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李霄云还想试图解释一些，“你要知道，原先那条路压根就走不通，刘明东的目标也根本不是咱们这种过桥减持的……”
“你说这些我都懂，”李中打断了她的话，“但是这些话应该说在前面。我本能上厌烦这个徐牧，仗着自己入行早，积累了不少资源，初见时候对我的态度你知道，我也不傻，当然明白在他心里，我大概跟个跳蚤比，也好不了几分。行了，今天不是来谈他的，我也不想提这个人，以后都是。我希望今天这顿晚饭里，没有他。可以吗？”
几杯酒下肚。
李霄云看着李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肯帮你垫资吗？”
李中没说话，望着她。
李霄云继续道：“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子劲头，是当初我身上也有的。”李中依然默不作声，等着李霄云自言自语，“我有时候恨自己是个女的。你懂么？我如果是个男人，我比你做的好，你信吗？”
“当然信，”李中脱口而出，“我进亿纵第一天就知道了，你那讲课的气场。”
“所以，身为女人有时候很悲哀。”李霄云轻声道，李中也不再插话，“大多数的领域里，做的顶尖的都是男人，女人无非是打打下手，做做摆设。我去谈项目，老曹背地里怎么想，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从不戳破罢了。恐怕他没少琢磨，我这些所谓的项目，都是怎么来的。”李中一句话不敢多说，只顾拿着餐叉，不甚熟练的割着牛排。
“最早时候，我去杭州谈一笔大宗交易，”李霄云的眼睛里晶亮异常，“整个会所里，来了10几个大宗交易的中间人，盘方的代表进门看了一圈，点了我进去谈，然后谈成了。出门跟那些中间人喝茶道别时候，那些人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沉默了许久，李霄云继续道：“无非就是你是个女人，你是出来卖的。”
她恨恨的重复了一遍：“去他妈的，你是出来卖的！”
李霄云的脸颊通红，端起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李中看着她，微微摇头。手边，一个空空的瓶子。
“我没喝多，”李霄云望着李中，“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也许跟那些人差不多。觉得我故作姿态？当婊子立牌坊？哼，男人呐，就是这么虚伪。沙兵那个傻B，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问题是，我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李霄云说到这里，忽然用手捂住脸：“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两行眼泪，无声无息的从她指缝中涌出，轻轻的啜泣声，让李中束手无措。
“你别这样啊，”李中瞄着旁边，递给了她一张纸巾，“我什么都没想过啊，你别误会我。我有时候不过是恨徐牧而已，对你，我自然信的。毕竟跟你跑了好多次业务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数的。你比证券公司里那些做市场的女的，强多了。你先别哭，行不行。很尴尬。旁边的服务员看了我好多次了。”
李霄云低着头，轻轻的擦拭眼泪。
“我家境很差，”李霄云缓缓道，“我是大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农村出身，父母身体都不好，所以我早些年挣的钱，一大半贴补了家里。我不愿意回家，因为家里人也会想，哪儿挣这么多钱呢？是啊，哪儿挣这么多钱呢！去他妈的，你是出来卖的！”
“别这样，”看着李霄云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李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别这样，你在我心里就是强大的李老师。我知道你的能力，连老曹也知道，他跟我说过很多次，让我跟你多学习。”
李霄云抬起头看着李中，泪痕还在：“他是想知道我的项目都是怎么来的吧？恐怕连你也是一样的心思？”
李中认真的摇摇头：“我没这想法。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认准的路，我自己走，别人怎么选，是别人的事。看不惯，那就疏远些。所以，我真没想过你的项目是怎么来的。虽然，现在我知道，应该跟徐牧有关。不过，我真的不关心。我想跟着你谈项目的唯一原因是，我觉得想学怎么跟人谈。”
“我信你。”李霄云把头抬高，“我想出去走走。”
“好，”李中没有丝毫犹豫，“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