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之心

男孩充满怜爱地看着霜冻土壤中探出头的多眠参的黄花。这一小块地上有上百株同样的花,鲜艳的颜色与周围的荒芜贫瘠格格不入。他蹲在花朵旁边吸了一口气。清爽的晨风和淡淡的香味问候了他的鼻子。他伸出手,想要摘下一朵野花。

“别碰它。”瓦尼斯说道。

年长一些的男人挡在男孩头顶,他的蓝色大衣在轻风中微微拂动。马尔森诺站在他旁边,举着一支未点燃的火把。三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没有等到任何质疑声。

年轻一些的男人俯视着男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男孩摘下了一朵花,装进了口袋。

瓦尼斯摇了摇头,皱起眉。“你都把这小子惯出毛病了。”

马尔森诺被说得满脸通红,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男孩站起来,仔细查看霜冻田野对面的一排排房屋,这片饱经风霜的居住区有的只是破破烂烂的棚屋,零星散落在丘陵的一侧。影影绰绰的人形经过浇铸玻璃窗前。

“里面有人。”男孩说。

“这我们都能看到,”瓦尼斯没好气地说。“问你看没看到我们要找的东西?”

男孩搜寻着最微弱的迹象或印象。但他只看到了灰蒙蒙的旧木和石料。

“没有,长官。”

瓦尼斯悄声骂了一句。

“或许我们该靠近点。”马尔森诺说。

年长的人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山民。他们会在自家门口二十步以外就给你长矛伺候。”

男孩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冷颤。即使是雄都的人也都听说过南方山民的彪悍。他们生活在王国未驯服的边界,靠近争议领土。他瞄了眼身旁,一点点靠近马尔森诺。

“点火把。”瓦尼斯说。

马尔森诺敲击火石,火星浇在浸油的麻绳上。沥青喷出火焰,驱走了清晨的凛冽。

他们并不需要等太久。

许多小屋的门打开了,十几个人向他们走来,里面有男有女。他们带着长矛和斧头。

男孩的手落在身侧的匕首上。他转身看马尔森诺,但男子的双眼紧盯着村民们。

“稳住,小子。”瓦尼斯说。

人群停在田地的边缘,他们身上的褴褛衣着与瓦尼斯和马尔森诺身上的皇家蓝白套装形成鲜明对比。就连男孩自己的衣服都比他们整洁。

一阵轻微的刺麻感沿着他的后脊梁蔓延开。他碰了碰马尔森诺的胳膊,引起他的注意,然后点点头。马尔森诺知道这个信号的意思,示意他退后。他们必须遵守流程。

一个老妇人从人群后走出来。“搜魔人现在都放火烧村了吗?”她问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走开!”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站在老妇人身边喊道。其他人也开了腔,纷纷冷嘲热讽、叫嚣喧哗。

“安静!”老妇人厉声说着,用手肘戳了下旁边人的肋骨。

那个人缩了回去,低下了头。人群也安静下来。

这群山民和男孩在雄都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们并没有被搜魔人一贯的蓝色大衣和锻铜半截面具所震慑到。相反,他们昂首挺立,面无惧色。有几个人摆弄着手中的武器,怒视着男孩。他避开了他的凝视。

马尔森诺向前一步。“六天前有人往伦沃尔送了一斗多眠参。”他说着,用火把示意了一下地面上的花朵。

“有人卖东西。有人买东西。城里不一样吗?”老妇人问道。

山民哄笑起来。

男孩紧张地跟着一起笑。就连马尔森诺也嘴角微提。瓦尼斯纹丝不动。他注视着人群,手握着长棍。

“没什么不一样。”马尔森诺说。“但这种花在这个季节可很罕见。”

“我们擅长耕作。也擅长打猎。”老妇人的微笑消失了。

瓦尼斯紧盯着老妇人。“对,但土地已经上冻,而且你们之中没一个耕过地的。”

老妇人耸耸肩。“东西愿意长哪就长哪。我们能怎么着。”

瓦尼斯还以假笑。“对,它愿意长。”他一边说一边解下斗篷上的灰印。他蹲下来,把那枚纹饰雕琢的石牌举到一株多眠参上方。

花瓣纷纷枯萎皱缩。

“但它可不该一见到禁魔石就枯死。”瓦尼斯说着站起身。“除非你是用魔法种的它。”

村民们脸上的微笑都消失了。

“使用魔法是明令禁止的。”马尔森诺说。“我们都是德玛西亚的臣民。生来就该遵守她的法律——”

“荣誉在这不能当饭吃。”老妇人说。

“就算能吃,你们也没得吃。”瓦尼斯冷笑道。

侮辱引起了人群的骚乱,向前紧逼,距离两个搜魔人不到几步远。

马尔森诺清了清嗓子,举起一只手。“山民一直以来都遵守着德玛西亚的道义,守护着法律和传统。”他说。“我们今天只想请你们一如既往地遵守荣誉。灾疾之人能否站出来?”

没人动弹也没人说话。

片刻过后,马尔森诺再度开口。“如果荣誉无法迫使你,那么请听好,我们这有一个孩子能查出罪恶之人。”

人群全都看向男孩。他们眼中溢满责难,严厉的轻语声在人群中流淌。

“这个小畜生动用魔法就不受罚,专门罚我们?”刚才大声喊叫的那个人问道。

男孩在责问声中畏缩了。

“他为德玛西亚效力。”马尔森诺说着,转身面向男孩。“没关系,开始吧。”

他点了点头,在裤腿上蹭了蹭汗津津的手掌,然后面对那群山民。在一张张尘垢斑驳的面孔中,有一个格外显眼、光彩四射的存在。一轮光冕搏动着浮在那位法师周围。

只有男孩能看到这种光,从他出生以来一直是这样。这是他的天赋。这是他的灾疾。

其余的村民鄙夷地看着他。到处都是这样。这些人因他的天赋而憎恨他。所有人——除了那位老妇人。她柔弱的双眼只是祈求他不要开口。

男孩垂着头,看着地面。

他们都在等待,这一刻默默地延长。他感到瓦尼斯正在打量他,正在严苛地评判他。

“没事的,”马尔森诺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以表鼓励。“我们严守秩序。我们维护法律。”

男孩抬起目光,准备指认那名法师。

“别说出来,孩子。”老妇人摇着头说道。“会承担责任。听到了吗?”

“够了。”瓦尼斯厉声说着,推开他向前走去,手中拿着灰印。

法师周围的光辉短暂暗淡,是人群在靠近。

“等等!”

“安静,小子。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但老妇人并非灾疾之人。

男孩转身望向马尔森诺。“不是她!是另外那个人!”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老妇人身边那个头发蓬乱的男人。

马尔森诺的目光离开了山民,想要寻向男孩所指的方向。但还没等他确定威胁的来处,那个人就已扑向了两名搜魔人。

“妈妈!”他大吼着冲到瓦尼斯身边。他的双手发出翡翠色的光泽,荆棘藤条从他的指间绽放。

瓦尼斯回身躲开,顺势抡圆了长棍,厚重的木柄击中了法师的太阳穴,发出碎裂声。

那名法师撞到了马尔森诺身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尖锐的荆棘刺破了他的衣袖。马尔森诺痛苦地畏缩,然后将那个灾疾之人推倒地上,忙乱之中掉落了火把。

火舌舔舐那人的外衣,点燃了破布。

老妇人尖叫着冲向她的儿子。

众人七手八脚地拖回了她,她徒劳地挣扎着。其余的山民向前逼近,但瓦尼斯寸步不让,长棍摆好了架势。

“他碰到你没?!”

马尔森诺忙乱地抓住自己的武器,终于解开了节杖的挂钩,他双目无光,眼神迷离。

“马尔森诺!”

“我没事!”

“还有别人吗?”瓦尼斯大喊道。

男孩没有回答。他依然一动不动,低头注视着那个将死的法师在火焰中蠕动。他的喉咙里泛起一股苦味,但他将那腐烂的味道咽了回去,忍住了呕吐。

“小子!”

他终于回过神。火势在整片花田蔓延开来,在他们和暴民之间形成一道墙。他隔着火光在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中寻找,热火遮蔽了他的感知。

“没了。”

“那就上马!”

男孩跨上他的小马。马尔森诺和瓦尼斯也紧跟着跨上各自的战马,三人迅速离开了村庄。男孩转身回头看去。烈火在肆虐,那片花田正在萎蔫。

瓦尼斯催着他们一直骑行到傍晚,尽量让他们远离那群山民。到伦沃尔需要三天的时间。瓦尼斯打算组织一整队搜魔人再杀回来。他说,法律必须得到维护。

天黑后不久他们就安营了,夜间走这里的山路很危险。男孩终于用自己的双脚踏在地上,松了口气。来自边沟镇的孩子很少骑马,除非从马车行里偷马,而他从来都不是小偷。

他轮第一班岗,于是坐在一棵高大的橡树下,数小时的骑行让他的后背和屁股僵硬酸痛。他翻来覆去,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几分钟后,他站起来靠着那颗远古的巨树。一声孤狼的嚎叫从山里传来,唤起同伴的齐声应和。或许也可能是布莱格猎犬的声音——他始终都无法区分开。

远处的雷雨云在夜空中频频闪烁,但因为距离太远,雷声没有传到他的耳中。头顶的星星艰难地推开薄薄的灰暗云浪显露星光。浓重的雾气蓄在低地上方。

他又向篝火中扔进一捆木柴。激起的火星迅速在空中熄灭。

鬼魅的声音填充了他静止的脑海。它们在央求,在否认一个闪烁的事实。男孩想起了那名着火的法师,那段记忆在篝火中跃动起舞。他颤抖着扭过头。

那是惨不忍睹的死亡。但每当那些想法侵入他的脑海,他都将其驱赶,并替换为自从加入瓦尼斯和马尔森诺以后见到的种种美好。

他已经和这两位搜魔人共同旅行了好几个月,首次看到了边沟镇外面的繁华街巷。他也亲自探索了那些曾经在房顶上远远望见的山丘。现在他又看到了新的山峰,而且还想看到更多。

是魔法让这一切变为可能。

他的灾疾曾让他充满被发现的恐惧,而现在却成了一份礼物。他的灾疾让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德玛西亚人。他甚至还穿上了蓝衣。或许某天他也能戴上半截面罩,还有属于他自己的灰印,虽然他自己就是法师。

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身发现马尔森诺正在含糊呓语。他身边的铺盖卷是空的。男孩见状立刻心惊肉跳。他望向树林,搜寻年长搜魔人的踪迹——

瓦尼斯站在附近一颗橡树下,正在看着他。

“你今天犹豫了。”他说着,走出阴影。“你的表现很差。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男孩回避他的注视,一言不发,寻觅着能令这位搜魔人满意的答案。

瓦尼斯一脸不满,声音开始不耐烦。“快点,有话就说。”

“我不明白……种多眠参有什么危害?”

瓦尼斯嘟囔一嘴,摇了摇头。“你让步一寸,他们就得寸进尺。”他说。“在战场上如此,法师也如此。”

男孩对他点点头。瓦尼斯对他看了一阵。

“你心属何处,小子?”

“与德玛西亚同在,长官。”

马尔森诺再次惊悸。他的低声呢喃很快变成了痛苦呻吟,最后开始在被卷中痛苦挣扎。

男孩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肩膀。“马尔森诺,醒醒。”他小声说。

年轻的搜魔人在男孩的触碰下扭着身躯。呻吟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哭号。他又摇了摇马尔森诺,这次动作更大。

“怎么回事?”瓦尼斯问道,他的身影遮了上来。

“我不知道。我叫不醒他。”

瓦尼斯把男孩推开,帮马尔森诺翻过身。他的眉梢和太阳穴浸透了汗水,深色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一起。马尔森诺大睁着双眼,目光空洞,瞳孔映着浑浊的白色。

瓦尼斯拉开厚厚的毯子,掀开马尔森诺的斗篷。黑暗的枯朽触须爬上了他的胳膊。在男孩的眼中,腐坏的皮肤之下正跃动着光芒四射的花朵。

还没等第一缕曙光出现,他们就上马启程了。

瓦尼斯和男孩设法把马尔森诺抬上了马,把他固定在马鞍上。年轻的搜魔人一直伴着高烧和睡梦,瓦尼斯将马尔森诺的坐骑与自己的栓在一起,然后便出发了。

男孩的小马艰难地跟着瓦尼斯带领的轻快步伐——距离伦沃尔城堡还有一天的路程。

他看到马尔森诺每一步都在颠簸。这名伤员有好几次都差点跌落马下,但瓦尼斯每次都会慢下来,把马尔森诺固定好。年长的搜魔人每次停下照顾同伴,都会瞪一眼男孩,然后再继续前行。

他们在上午中段来到了科沃山道。他们的坐骑沿着狭窄曲折的傍山险路。这条路能节省半日的时间,但险峻的路况和茂密的灌木让他们举步维艰。

男孩夹紧双腿,握紧缰绳,不安地看着身旁陡峭的深谷。他的小马则径直向前走,用本能避开必死的命运。

他们冲破了茂密的灌木,来到一片平坦的空地。他看到瓦尼斯踩踏马镫,让两匹马开始慢跑——这时马尔森诺开始向右侧倾斜,歪倒的幅度比以前大得多。

“瓦尼斯!”

那位搜魔人伸出手,但已经太迟了。马尔森诺翻身落下,重重摔在地上。

男孩勒住缰绳,跳下小马,跑到伤员身边。瓦尼斯也一样。

一股鲜血从马尔森诺的额头流下。

“我们需要给他止血。”瓦尼斯说。

他抽出了匕首,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伸手从男孩的斗篷上割下一长条布料。

“水。”瓦尼斯说。

男孩掏出了水囊,水流浇在深深的切口上,瓦尼斯把伤口擦干净。

马尔森诺挪了挪身子,在高烧状态下语无伦次地呢喃。男孩想要听清他的话,但只能听清少数几个词语。

“喝。”瓦尼斯说着,把几滴清水洒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年轻的搜魔人有了反应,舌头迎着水滴。他睁开了眼。红色的斑点浮现在那团浑浊的白色中间。

“到……了吗?”马尔森诺每说一个字都在费力地喘息。

瓦尼斯瞪了男孩一眼。他知道自己一个字不要说。他们距离救援还有很远。

“快了,老弟。”瓦尼斯说。

“为什么把……伦沃尔……建在高山上呢?”

“就是为了让人难以到达啊。”瓦尼斯露出微弱的笑。

马尔森诺闭上眼轻轻笑了两声。很快就变成了咳嗽。

“放松,老弟。”瓦尼斯看了他片刻,转头对男孩说。“多眠参——你还留着没?”

“留了。”

男孩把手插进口袋,掏出一个草编的小马、一枚光滑的鹅卵石、还有一朵黄花。他见状露出微笑,他知道这朵花能帮到马尔森诺。

瓦尼斯从男孩手中夺过花朵。“至少有一件事你做对了,小子。”

这句话让他心口一紧。瓦尼斯说的没错。他在那个时候犹豫了,而他的朋友为此付出了代价。

马尔森诺摇了摇头。“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够小心。”

年长的搜魔人没有说话,而是摘下了几片多眠参的花瓣。

“反复嚼。虽然没经过提炼,但能够缓解疼痛。”

“魔法……怎么办?”马尔森诺问道。

“魔法只是加速生长并维持健壮,植株本身没有被污染。”瓦尼斯一边说一边把花瓣送到马尔森诺嘴里。他凑近年轻人的耳畔对他低语,轻轻摩挲他的头发。马尔森诺露出微笑,似乎是沉浸到了某个回忆中。

男孩扬起水囊喝了一口。这时一阵轻微的颤抖顺着他的脊梁蔓延下去。他胳膊上的细小汗毛根根竖立。

他转身走向空地的边缘——郁郁葱葱的针叶林树冠遮住了下方的低地。

“怎么了?”瓦尼斯问。

“我不知道……”他凝视着下方的山谷。没有任何异样,就连刚才的那股感觉也消失了。

“我以为——”

他突然停住。远处升起黑暗的烟羽。

男孩望着牧场上焦黑冒烟的尸骨。动物血肉焚烧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他的胃里开始翻滚。

“你觉得是出什么事了?”他一边问,一边照看着马尔森诺。年轻的搜魔人躺在被卷和绳索拼凑成的简易担架上。

“不知道。”瓦尼斯说。“留在这盯着点。”

年长的搜魔人上前查看死掉的牲畜。它们的厚皮上都留下了拳头大小的穿刺伤。瓦尼斯用长棍的一端插进了烧焦的圆洞中,测算刺穿的深度。长棍的三分之一都消失在里面。

“或许我们该离开这。”男孩说。

瓦尼斯转身看他。“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男孩仔细端详地上的牲畜。烧焦的血肉下方有魔法光芒的痕迹。无论是什么杀了它们,其力量都足以把巨大的生物大卸八块。如果目标是人类也同样不会好过。有一根长棍也无济于事。

男孩将注意力投向农场。农场里有一间小木屋、一栋破旧的谷仓、还有远处的一间室外厕所。这座农场依山而建,周围茂密的森林环绕。如果不是有烟,他们绝无可能发现这里。

有脚步声接近。

瓦尼斯迅速转过身,举起了长棍。

一位老汉走出谷仓的转角。他看见不速之客停下了脚步。他身上的裤子和外衣稍显松垮,肩上扛着一把老旧的长戟,锋刃磨的光亮锐利。

“你们到我的农场上干什么?”那个人一边问着,一边换了武器的握法,始终保持在瓦尼斯的攻击范围之外。

“我的朋友受伤了。”男孩说。“求你了,先生,他需要救助。”

瓦尼斯斜瞥了男孩一眼,什么都没说。

农夫低头看了看马尔森诺。年轻的搜魔人在担架上惊悸一下,依然高烧得不省人事。

“伦沃尔有治疗师。”农夫说。

“那得一天多的路程。他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瓦尼斯说。

“这片森林中有野兽出没。你们最好离开。”老汉说着,指了指地上死掉的牲畜。

男孩望向茂密的树丛。他现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但他想起了早些时候的那股颤抖。从那样的距离传来,一定是非常庞大的生物。

“什么样的野兽?是龙吗?”

“慢点,小子。”瓦尼斯说着向农夫走近一步。“你有义务为德玛西亚士兵提供住宿。”

农夫没有让步。“你穿着蓝衣……但搜魔人并不等同于士兵。”

“对,但我当过兵。和你一样。”

农夫怀疑地眯起眼,将长戟的枪头对准瓦尼斯的方向。

“是从这把长柄大刀看出来的。”瓦尼斯说。“没记错的话,这是旧时候荆墙戟兵的开膛利器。我敢说,这刀刃和这老兵都没有锈钝。”

农夫对着武器露出微弱的笑。“那是很久以前了。”

“兄弟是一辈子的。”瓦尼斯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帮帮我们。我们完事以后会帮你猎杀野兽。”

男孩低头看了一眼马尔森诺。搜魔人的双眼紧闭,呼吸浅促。

农夫望着瓦尼斯,仔细考虑着他的提议。“不必了。”他最后说。“把你的人抬进来吧。”

瓦尼斯和农夫把马尔森诺抬进了小屋。壁炉里燃着一小团火,朴素的屋子里一股雪松和泥土的味道。男孩把屋子中间的桌子清理出来,把几只木碗和几块硬面包放到了旁边的草垫上。农夫将马尔森诺缓缓放到木桌板上。

“家里还有谁?”瓦尼斯一边问,一边用匕首割开马尔森诺的外套。

“我一个人过。”老汉一边说,一边检查伤势。男孩可以看到枯朽已经蔓延了。黑暗的触须向马尔森诺的脖子和心脏生长。

“我们必须把它切除。”瓦尼斯说。

马尔森诺开始抽搐,几乎要从桌子上摔下来。

“按住他。”瓦尼斯说。男孩按住了马尔森诺的双腿,用全身的重量压在桌子上。可马尔森诺用蹬踏抗拒束缚。一只重靴子挣脱了,踢在男孩嘴上。他向后一个趔趄,用手捂住下巴。

“我让你按住他!”瓦尼斯大喊着将匕首的刃擦干净。

他再次把手伸向马尔森诺的双腿,这时农夫插了进来。

“没事,孩子。”农夫说。“去和他说说话。”

他绕到桌子另一头。马尔森诺的震颤已经缓解了,但他的喘息极不均匀,胸口传出咯咯的声音。

“马尔森诺?”

“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你在身边。”农夫说。“对动物管用。对人也没差。”

男孩紧握住马尔森诺的手。摸上去很温暖,同时也浸透了汗水。“一定会没事的。我们有帮手了。”

马尔森诺似乎在专心听他的话,把头扭向他的声音,他浑浊的白色瞳孔已经变为深红色。

“我们到伦沃尔了吗?”

男孩看了看瓦尼斯,那位寻巫人点了点头。

“是的。治疗师正在处置你的伤口。”男孩说。

“多眠参……给我争取了……时间。”马尔森诺捏着他的手说。“你做得好……做得好……”

男孩咬紧了牙,努力抵抗喉咙中胀起来的悲伤。他将马尔森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不愿放手。

“对不起,马尔森诺。我本该——”

“别……不是……你的错。”马尔森诺说的每个字都在费力、忍痛。他努力挺起头,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房间中搜寻。

“瓦尼斯?”

“在呢,老弟。”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不是他的错。”

瓦尼斯死死盯着男孩。“是,全是因为不走运。”他最后说。

“看吧……”马尔森诺露出虚弱的微笑。“你不用……自责。”

瓦尼斯抓住马尔森诺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我们需要把它切除,老弟。”瓦尼斯说。

马尔森诺点了点头。

“他需要咬住点什么。”农夫说。

男孩抽出自己的匕首,雕刻的木柄非常合适。他把木柄放在马尔森诺嘴里。

“好,”瓦尼斯说着,握着他自己的匕首凑近了受伤的手臂。

皮肤下面的触须在滑行。从男孩眼里看去,触须在发出柔和、跳动的光,其他人都看不到。

“停。”他说。

瓦尼斯抬头看男孩。“怎么了?”

马尔森诺咬住匕首的木柄发出一声闷住的尖叫。他捏着男孩的手,双腿抽打桌面,直到他皮肤下面的动静平息下来。

枯朽之触延伸到了马尔森诺的脖子。

“太深了。”瓦尼斯说。“没法切除。”搜魔人退后一步,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能把它烫死吗?”男孩问。

“要灼烧的话太靠近动脉了。”瓦尼斯说着,转身对那位老汉问。“你有药物吗?”

“没有能对症的。”

瓦尼斯看着自己受伤的同伴,心中左思右想。“那治疗师呢?”他的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

“他们应该会有医用器械,但距离最近的——”

“不是那种治疗师。”

老汉沉默了片刻。“我不认识你说的那种。”

瓦尼斯似乎想要继续追问,但他把话咽了回去,开始在小屋里搜寻。

男孩循着搜魔人的视线看去。他看到角落里一叠兽皮、另一个角落里一张网绳吊床、还有靠在墙边木工台上挤在一起的十多只木制小亚龙。没什么能帮得上忙。

“牲口。”瓦尼斯说。

一提到死去的牲畜,农夫的脸突然煞白。“牲口怎么了?”

“它们有没有得过藓虫病?”

“得过。我们用苛性月蚀粉剂进行烧灼。”

“如果我们先切除源头,然后用微量的粉剂处理其余的部分,没准能行。”瓦尼斯说。“在哪呢?”

农夫看向窗外。他似乎是在犹豫,也可能是在回忆应该从哪里寻找。

马尔森诺的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声。他剧烈地向桌子边缘震颤摇摆,齿间紧紧咬着匕首。

瓦尼斯按住他的肩膀。“粉剂在哪?”

农夫用力控制住马尔森诺乱踢的腿。“在谷仓,不过——”

马尔森诺哀号一声。

“我去拿!”男孩说着,转身跑出小屋。

p>

他迅速跑向谷仓,清爽的山中空气拂过他的脸庞,双腿和胸腔开始热起来。距离谷仓的大门还有二十步,这时一阵颤抖顺着他的脊梁蔓延下去。

他打着滑停下来。

周围的森林幽暗寂静。他在茂密的树丛间寻找最细微的魔法痕迹,但除了灌木什么都没看到。牧场上的残骸依然冒着热气和灰烟。刺麻感蔓延到他整个后背——周围一定有什么东西。

他需要警告瓦尼斯,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大喊大叫。

他要回去吗?

木屋里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马尔森诺需要他鼓起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继续跑向谷仓。他颤抖的双手笨拙地拉开门闩,打开大门,然后从里面关死。

他的脊梁一阵更剧烈的震颤。

他向后翻倒,撞倒了摆放挖土工具的架子。铲子和铁锹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那个东西在谷仓里。

男孩伸手拿匕首,但发现刀鞘是空的。他把匕首给了马尔森诺。一缕银色的光芒从一个隔断后面散射出来。

他想站起来,但双腿不听使唤。那闪光愈发耀眼,有什么东西走出了隔断,绕出了拐角。他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光芒。它甚至扰乱了周围的空气,形成不同颜色的光波。

那个形状接近了。

他耳边响起一阵嗡嗡声,就像一窝被惹怒的蜜蜂在他脑壳里飞舞。男孩向后爬,一只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胡乱在地上寻找武器。他什么都没找到。

整个世界都消失在光与色彩的大幕的后面。

一个声音想要打断嗡嗡的响声,那个东西穿过了耀眼的光芒。他的心智挣扎着分辨出这个声音,最后突然一个词让一切都清晰了……

“爸爸?”

话音一落,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原状。

是一个小女孩。

她望着他,瞪大的眼中充满恐惧。她周围的光冕再次炽烈闪耀。光芒在拉扯男孩,迫使他伸出手触摸它的耀辉。

“你,你是谁?”她问。

“我是……我是塞拉斯。”他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不伤害我。”

女孩双手合十,握在胸前。“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任何人……”她说着,目光垂到脚尖。“不会故意伤害。”

男孩想起了牧场上的牲畜。他赶走了那些想法,将注意力放在这个金发孩童身上。她看上去娇小无助,即便这里是她自己的家。

“我相信你。”他说。“肯定不会太……轻松。”

她周围的光芒黯淡了,那股拉扯他的力量也消退了。

她抬头看着男孩。“你见到我爸爸了吗?”

“他在屋子里。正在救助我的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带我找爸爸。”

他抽回了手。“你不能进去。”他说。

“爸爸出事了?”

“没。他……正在救助一位搜魔人。”

小女孩听到那个词立刻退缩了,谷仓内部再次被照亮。她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

是搜魔人吗?”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让男孩感到体内一阵绞痛。

“不是。”他说。“我和你一样。”

女孩微笑了。真诚的微笑让他的心中泛起暖流,搜魔人的赞许从未带来过这种感觉。

木屋的方向又传来一声尖叫。

“爸爸?”

“是我的朋友。我需要回去。”他说。“我们离开之前你能一直藏起来吗?别出来?”

女孩点点头。

“好。”他说。“你知道月蚀粉剂在哪吗?”

她指了指窄架子上的一只土罐。

男孩抓起罐子冲出谷仓。在他靠近木屋的时候又听到一声痛苦的哀号。他加速跑完最后几步,撞开了门。

“我找到了。”他像赢得奖杯一样捧着土罐。

房间里一片寂静。

瓦尼斯看着马尔森诺毫无生气的身体。只有农夫转身看向门口。

老汉的眼中闪着恐惧和怨恨。这眼神和所有那些想要隐藏自己灾疾的绝望灵魂并无二致。

老汉慢慢摸向自己的长戟,他的眼神在男孩和瓦尼斯之间来回扫视,而瓦尼斯则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男孩摇了摇头,静静地恳求老汉停下手。

农夫暂停下来,看了一眼谷仓,又看回男孩。

他对这位父亲露出安慰的微笑。

老汉看了他片刻,然后将武器靠回墙上。

瓦尼斯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搜魔人问道。

“错不在这孩子。你的朋友伤得太重。”

瓦尼斯向后退一步,坐在草垫上。

“都是这个小杂种害的。”他冷冷地笑着说。“他是那种东西,你知道吗。假装是正常人。”

“你的朋友不这么想。”农夫说。“请尊重属于他的回忆。。”

瓦尼斯的目光离开了马尔森诺的尸体。他专心看着雕刻工具和吊床下散落的木雕玩偶。

“他是个年轻的傻瓜,太容易动感情。”瓦尼斯说完便陷入了沉默,似乎开始想别的事情。

农夫和男孩一起伫立在这尴尬的僵硬气氛中,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看来,只剩我们两个去猎杀野兽了吧?”瓦尼斯问那位老汉。

“不必了。”农夫说。“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吧。我有一辆推车。给你了。”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不太合适。”瓦尼斯说。“这相当于让我抛下兄弟。”

搜魔人的声音中带着微妙的尖酸,让男孩感到不安。悲伤变成了怀疑。哀痛的导师再度变成了拷问者。

“我没事。”农夫说。“自从穿上蓝衣以后就一直如此了。”

“当然了。”瓦尼斯笑着说。

搜魔人从小床上跳起,冲向农夫,把他抵在墙上——匕首尖距离农夫的喉咙只有几寸。

“它在哪?”

“什么?”农夫的声音颤抖着,充满疑惑。

“你的野兽。”

“在,在树林里。”

“它晚上回你的小屋睡觉吗?”

“什么?”

“你的吊床。”瓦尼斯示意了一下那张网绳床。“征战的日子久了,它就成了你的老伙计。”

瓦尼斯将匕首贴到老汉的皮肤上。“那床垫又是谁的?”

“是……我女儿的。”农夫说道,轻瞄了一眼男孩。“她去年冬天夭折了。”

男孩看着那张床垫。的确是给小孩用的。

但不止是床垫。还有一只木碗和勺子,还有一把练习用的剑,尺寸也不是给大人用的。如果他能看穿谎言,那么……

“咱们去给她扫墓。”瓦尼斯说。

“没有墓。”老父亲说道,羞愧地躲闪着眼神。“野兽把她带走了。”

“就像它弄死你的牲口那样?”瓦尼斯冷笑道。“我打赌只要仔细找,就能在你农场里找到这只野兽。”

“这里什么都没有。”男孩说。“我们该走了。”

“小子,你看桌子上是什么?”

他看着马尔森诺的尸体。血染的双眼无神地睁着。枯朽的触须已经缠住他的脖子,爬上他的脸。

“是什么!”

“马尔森诺……是马尔森诺。”他开始哽咽。

“是一位搜魔人,小子。是我的弟兄。”瓦尼斯说出的每个字都透着愤怒和痛苦。“他是你什么人?”

马尔森诺是唯一一位对他展现善意的搜魔人。他将男孩作为真正的德玛西亚人接纳,不在乎他的灾疾。

“他是我的朋友。”

“对……而他是被法师杀死的。”瓦尼斯说。“这个人正在隐藏一个法师。一个危险的法师。”

男孩回想起小女孩的强烈闪光,还有死去牲畜的焦灼伤痕。

“我们该怎么做?”瓦尼斯问。

男孩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

“我们严守秩序。我们维护法律。”

瓦尼斯带着男孩和农夫来到外面,用长棍把他们向前推。三人站在牧场上,看着谷仓和室外厕所。他用长棍戳了一下老汉的肋骨。

“喊你女儿。”

农夫缩了一下身子。“她没在这。”他说。“她离开了。”

“走着瞧。”

老汉看了看男孩,他在无声地央求。

“我去搜谷仓。”男孩说。

“不。让她自己出来。”瓦尼斯用长棍把农夫一头打倒在地。

“出来!你爸爸在我们手里!”

没有回应。没有动静。然后老汉哀号起来。

男孩转身看到农夫正单膝跪地,摇摇欲坠,一只手捂着太阳穴。老汉的指缝间涌出鲜血,把整只手都染红了。瓦尼斯站在他身旁,准备再次动手。

“你在干什么?”

“必要之举。”瓦尼斯的面貌因愤怒和哀痛而扭曲。

一阵震颤贯穿男孩的脊梁。又一次,他胳膊上和脖子上的细小汗毛根根直立。

谷仓的门爆开了。

“这就对了,来吧。”瓦尼斯说。

门口被阴影笼罩。轻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女孩穿过门口走了出来。她惊恐的双眼紧盯着受伤的父亲。

“爸爸……”她说着,眼泪簌簌落下。

“没事的。”农夫艰难地说。“爸爸在和这些人说话。”

他们看着那个小孩一步步接近,那个男人并不知道只有男孩才能看到的景象。

她像正午的太阳一样耀眼。

她体内的力量脉动着、变换着颜色。闪耀的光芒似乎扭曲了光线本身。她是活生生的彩虹。

这是他的灾疾。这是他的天赋

只有他能看到魔法的纯美和本质。魔法生存在这个受惊的孩童体内,也生存在每个法师体内,全德玛西亚都如此,或许全世界都如此。他怎么能背叛?男孩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她是……正常人。”

“你确定?再看看!”

他面向那位搜魔人。对德玛西亚来说,瓦尼斯是备受尊敬的壁垒,防护着来自魔法的威胁。但对男孩来说,他只是个固执守旧的死脑筋。

“你弄错了。我们走吧。”

瓦尼斯看了他片刻,搜寻欺骗的痕迹。然后搜魔人摇了摇头沉下脸。

“我们看她能否通过测试就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从斗篷上摘下灰印。

农夫看到禁魔石的徽章,瞪大了双眼。

“跑,孩子!快跑!”老汉大喊一声跳起来,扑向瓦尼斯。

搜魔人动作飞快,将长棍刺向农夫的躯干。被击中的老汉踉跄后退,与搜魔人拉开距离。瓦尼斯向前猛冲,长棍竖着劈在老汉的头上。他的头盖骨碎裂的同时绽放出一片猩红。

小女孩尖叫起来。她的双手迸发出闪电的火花——这一次,所有人都能看到。

瓦尼斯举出他的灰印,将闪烁摇曳的电弧俘获到石头中,压制了魔法。但那块禁魔石很快就变黑碎裂,被小女孩的力量倾覆。瓦尼斯扔下了损毁的石盘,身体回旋,抡起长棍瞄向小女孩的头。

“不要!”

男孩冲向小女孩,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长棍和耀眼的光波之间。他手臂上的汗毛被烧焦,他的手指在触碰到那名小法师的同时被烫出水泡。

一道弯曲的雷霆电弧穿透他的手掌,炽烈的电流穿过他的血肉,扭曲他的全身。男孩的心脏用力收缩,他体内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他想大口吸气,但什么都吸不到。

他的视野边缘变得模糊,世界逐渐失去色彩,致命的魔法淹没了他。瓦尼斯看上去一动不动,挥动的长棍停在半空,就像一尊古老的英雄雕像。小女孩也定在原地,她的眼泪如同暗淡的水晶,她周围的耀眼闪光也渐渐昏暗退却。

然后他吸进了一口气。

他心跳加速,向全身输送麻木的冷静。他体内的烈焰依然在燃烧,但已经不再威胁着要吞噬他。相反,这股力量平静地流淌在全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能够塑造这股力量。然后它突然发出火花,越来越灼热,直到最后他无法将其控制在体内。

他的双手喷发出光,然后世界消失了。

塞拉斯睁开双眼。三具烧黑的尸骨散落在焦土上。其中一个手里举着一根弯曲碎裂的长棍。另两个倒下的地方距离很近,他们张开手臂想要碰到彼此,但却永远相隔两处。这景象意味着他的失败,他双眼噙着泪水,心中窝着懊悔。他翻身躺过来,浑身战栗。

无数星斗洒满晴朗的夜空。他看着它们划过黑暗,消失在漆黑的树冠华盖后面。

黑夜逐渐染上了紫红的色调,他终于蹒跚地站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离开杀戮的现场,双腿止不住发抖。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看。

没有必要。那个画面将伴他渡过余生。他将那些景象从脑海中推开,凝望着地平线尽头绵延的山脊。

他不打算前往伦沃尔,也不打算回到任何属于那些人的要塞。无论多少乞求都不可能让他免于惩罚。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到他,只要他不受到正义的严惩,他们就不会罢休。毕竟,法律必须得到维护。

但他十分了解他们的行动方式,而且德玛西亚地界很大。

来自英雄联盟宇宙-德玛西亚的故事《英雄联盟》宇宙

你可能感兴趣的:(德玛西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