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缘

  今年的二月一号是中国的农历春节，在这一天里，人们带着憧憬踏进了庙宇，在僧侣的布衣前，焚香默念，对佛三拜，祈福新年风调雨顺，或是带着期待择山而登，选胜而临，向接近神明处攀爬，寓意来年步步高升。我虽无意学古，但也愿登顶揽胜，也愿情满于山，因此，我与父亲带着年仅五岁的妹妹，和我刚上初中的表弟，一起来到了东山，来到了文笔塔下， 将踏入壬寅的第一步，迈向东山上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以登高之意，迎来岁旦。 

  于是在吃过早饭后，我们一行四人稍作休息就驾车开往东山，一路上可以看到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连平日里几乎不曾见到的红灯笼，这下也全都冒了出来，挂在一旁的路灯上。从车里一眼大致望去，是红彤彤的一片，可谓是喜庆极了，可再是一眼好好看去，你就会发现这大红灯笼竟是千奇百怪的。

  这些灯笼，有的仍是安逸地挂着轻轻摇曳，有的却是向后转体，在路灯上绕了又绕，也将自己绑在了电线杆上，有的干脆翻上了灯前的横杆，就这样躺着，任凭风怎么吹它也不动，像是玩累的孩子靠着大树睡着了，更有甚者竟是大胆地从路灯上跳了下来，跑到田地里与蜜蜂捉起了迷藏，或是调皮地躲到屋檐后，让正在寻找它的人们头疼不已。告别这有趣的灯笼，我们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了东山，将车停在曾经文化大厦的旧址上，之后我们步行前往山脚，准备攀爬文笔塔。

  于我而言，东山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早在是十二年前，我就已经和它见过面了，那时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跟着家里从广南搬到了文山，而新家就位于东山前的不远处。搬到这里后，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趴在家里的窗口，望向外面的世界，因为住在七楼，所以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去，行人就小得像是滚落在泥土上的弹珠，而路上的车子即便要稍大一些，但也与我手里的圆卡片相去不远，仿佛我一个巴掌也能将车子拿起厚厚的一叠。

    从一个孩子眼里来看，这种堪称魔法般的变化，无疑是不可思议的，同样也是无比新奇的，但很快我发现，不远处的东山好像并没有像其它事物一样变小，无论我是从哪一个角度去观察，它永远都是那样静静地立着，永远都是那样高大地站着，仿佛拥有着无穷的魔力，再加上山顶耸立着的文笔塔，整个东山似乎在散发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而这种神秘的感觉恰恰对我形成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从此往后，我仍在窗口处趴着，仍在看着来往的人和车，可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东山上，于是直到我弄清楚东山为什么不与人和车子一样变小之前，它山上的每一粒泥土都承载着我小小的脑袋里天马行空的幻想和近乎疯狂般的猜测。搬来后不久，我新的学校也已定下，好像是命中注定似的，我将在东山脚下的实验小学就读。

    从家到学校的路，正好是前去攀爬文笔塔的路，而我们这一行也将走过我的母校，从我毕业到今天，实验小学从曾经的一个校区也已发展到如今的三个校区，而当时我就读的东校区也已经重建，新址就在过去学校旁的公园里。

    现如今走在这条路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已变了样，过去走到学校要从瓦房前的青石板上跨过，而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水泥路和几处凹凸不平的坑洼，那瓦房也不见了，到处都是残砖烂瓦堆成的废墟，看到这一幕，我心中难免的生出一股惆怅，当一段记忆已找不到可以依托的事物时，那么你又凭什么证明它曾经存在过？平日里这段被我视如珍宝般的记忆，此刻已经无法在现实中搭建起任何的边角，无数的回忆在我脑海中一点点模糊了起来。我沉默了，我明白时代在往前走，旧的事物必将被新的事物所取代，这是不可逆的变化，但此刻我只想求它走得慢些。

    我们没有驻足，继续向前走去，在即将到达山前的石阶时，我回头再看了一眼曾经我的母校，新址处教学楼已然立起，而旧址处已找不到了半点过去的痕迹，就当我要更加惆怅之时，我忽然意识到东山不就是我记忆里仍然存在的事物吗？的确，在这里就读的日子，我的喜怒哀乐它全都看在眼里，在多个闷热的午后，它与我也曾多次相看两不厌，在我被童年的烦恼紧紧缠住之时，我便会看向它身后蔚蓝的天空，那是我心灵枯萎时百试不爽的解药，很羞愧现在才发现，东山它是我童真记忆最广阔最坚实的依托，尽管路变了，房变了，时代也变了，但东山仍旧静静地立着，仍旧高大地站着，像我第一次为它的神秘着迷一样，此刻的它无疑是拥有着无穷的魔力的。

    当我想通这一切，我已不再惆怅，我赶上父亲三人的步伐，一起向东山上树立的文笔塔爬去。东山文笔塔始建之初，是为了拱翼学宫，也有镇压巫邪之意，但随着时光的沁润，塔本身的意义早已被文山人赋予新的内涵，如今的文笔塔，是人人内心深处的故乡，是大山子民旅居他乡的精神皈依处。

  塔虽是无言的，但它不是沉默的，它一直在用无声的语言向人们讲述着它心中的波澜，而我听得出来，当朝霞染塔，它借用瑰丽的云彩编织着向人们亲切的问候，当正午的阳光为它安上晶莹的宝石，它就顺着每一缕折射的光芒，来到你的身边，跟着你，将它今天的趣事说与你听，有时天公不作美，遇上雨天，这时你可得注意，每一只飞过你身边麻雀，都可能带着它为你捎来的口信。

      我应是从初中开始，才听懂了文笔塔的语言，那时从小学毕业，所幸新的学校也离东山不远，因此在每日的上学和回家的路上，我也都能看到文笔塔，而塔也总与我相伴。有时当周末看不到它了，我也会难抑心头念想，常常会选择在清晨爬上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一睹塔上风光。

    时光荏苒，自从初中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爬过文笔塔，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但当我踏上石阶的那一刻起，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就已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将我的思绪又带入纷杂的回忆之中，我一遍又一遍的回顾着这印象中的山，这记忆中的塔，不知不觉，我们四人也已爬到了山顶，来到了塔前，此时我凭栏回头望去，我看的分明，这座山的每一处地方都挤满了我过去的影子。

    这些年来，我上了高中，读了大学，跑到海边见过日落，去过山里听过松涛，我本以为这世上再美的景色，也无法惊艳我了，但此刻我却在家门前的一座山上，湿了眼眶，东山你与我的缘分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