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坏了2

这年冬天,刚下了第一场雪。墙根的草反应都慢,都还没来得及褪去绿色,就被这场雪埋住了。

可能就是这个下雪的夜里,可能当时也有点什么事儿发生吧,可能这盏灯曾经一明一灭地提示夜归的人“我要坏啦”但那样的雪夜,大伙儿早躲在屋里了,谁也没看见这个提示。雪化的晚上,终于,晚自习回来的高中学生们发现了不正常的路灯,可是沿途也不只是这一盏灯,使劲儿瞅瞅,借着空地上的路灯和远处16号楼的路灯,也能看得清回家的路,那么“管他呢,就这样吧。”一天天地过去,雪化了,又下了新雪,新雪化了是旧雪,旧雪又变成了残雪,冬天的日子那么长,17号楼前的路灯就这么一直瞎着....

夜越来越长,慢慢的初中生放学回家发现路灯坏了,小学生放学回家也发现路灯坏了,17号楼前的路灯坏了。“坏了?找哪儿修呢,老天拔地地,还得攀上电线杆儿修,算了吧,关键是找谁修呢。”大人们冻得脖子都缩进颈窝里,手都揣在皮筒里,毛帽子上挂着冰碴,一摇头哗啦啦直往下掉:冰天雪地,可怎么修呢,将就着用呗。

“嚯,把围脖都带好啰!”一声大喝,吓得虎子收住了黄金右脚,张佳悦一个箭步上前,大力踢开虎子脚边的雪球,“好耶,赢了!”大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虎子的围脖从大院儿门口开始就没带在脖子上了,一路甩着,配合脚下动作,忙得不亦乐乎。“您管呢。”虽然也有点儿怕这位不露声色的爷爷,虎子天生倔劲儿还要拗。“张爷爷,只有虎子没带,您可得好好说说他。”张佳悦志得意满。“一个姑娘家家的,跟个混小子一样疯跑。出了汗风吹感冒才好!”
“嘻嘻”虎子和张佳悦没羞没臊地跑向空地,他俩都住在拐把楼里。天色微暗,大雯有点儿近视,也不敢像他俩似的跑,死盯着路面,一步步往单元门口走,大雯家就在17号楼最靠里的单元门儿里。“张爷爷,您也别锻炼了,快回家吧,一会儿天就全黑了!”张爷爷只是远远地招招手,让她回家去。“长寿爷爷的忠实粉丝哈哈哈。”大雯想着明天上学路上一定要告诉张佳悦和虎子她的这个发现。

张爷爷是退休十几年了的大院儿招待所所长。官儿虽小,官威却不小,都退下来多少年了,见人总是黑着脸不说话,在位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说“张所长惜字如金,不动如山”如今退下来了,大家都说“张爷爷脾气古怪严厉,可是惹不起。”

初中生欢欢骑着自行车从转盘那里左转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路尽头有些不对劲,一束刺眼的光从道路尽头射过来“路灯不是坏了么,修好了?”欢欢一路嘀咕转眼就到了楼前。“张爷爷,是您啊,这是什么手电筒,这光刺眼地从转盘那儿都看得见啦。”欢欢捂着眼睛挡着光从自行车上下来,看到张爷爷带着个军帽正对着电线杆子打拳。“部队上用的”“哦,大冬天的您回家练吧。”“用不着你个小丫头片子管。”“长寿爷爷也没像这样的,大冬天地开着个手电锻炼,绝了。”欢欢心里忿忿念叨,本想回头呛他两句“小丫头片子,哼,谁是丫头片子,这是歧视。”但是算啦,黄金档电视剧快开播了,赶紧回去边吃饭还能边看会儿呢。

张爷爷平时总是一个人,离群索居地,和谁也多说不了两句话,大家都有点儿怕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很有本事,但也就只有周末带着孙子孙女一起来,给他做做饭打扫打扫屋子,说说话。听老人们说张爷爷年轻时那是真厉害,不打不成器,真不是盖的。可是那个年代,当兵复员回来的爸爸们有几个是脾气温和的呢?

“我说是谁呢,张爷爷,这都几点了,您还跑步呢。”“东东,才放学啊。”东东挠挠帽子,熄了电动自行车的发动机,“哎我这都算早的了,高三了,得搏一搏了。”“嘿嘿,不怕不怕,男孩子,后劲儿足!快回去吧。”“哎。”东东打着发动机正准备开溜。“哎,你等等,11号楼的乐乐和你是一个班的不。”“不是,乐乐二中的,她们还要晚呢,她们学校就会死学,没用!”“有用没用你说了算啊,快走吧。”张爷爷绕着电线杆子一圈又一圈儿地小跑。“我以后放学了也得跑几圈儿才能回家,夜跑也挺好的。”东东的电动自行车呜咽着往家跑,东东羡慕张爷爷老了还能保持健康的体魄。

夜还是比天长,一晚晚地越来越长了,星星都被冻得一颗颗地好似要从天上掉下来了,璀璨的边缘清清楚楚地,一根根光芒刺破了天幕,刺入张爷爷的手电筒里来了。张爷爷带着他的手电筒每天都坚持锻炼,呵出的白气远远地,拐过了转盘都看得见。一见到这白气,大院儿的孩子们心里都乐了“长寿爷爷走了,张爷爷接班儿!”

这天一大早地,大院里都传疯了,还是街道派出所小白警官讲的,前几天从新疆来的火车上逃下来一个犯人,抱头鼠窜地形又不熟,误打误撞,摸到咱们大院儿里来了。大半夜的,都过了12点了吧,16号楼金奶奶漂亮的大孙女,加班刚要回家,走在17号楼瞎了的路灯前,就被着犯人拉住了胳膊肘,所幸张爷爷刚刚走到空地,正踌躇要不要就此回去,一听见有人声,立刻把军用手电筒调到最大功率,朝着路灯就跑过去了。张爷爷看见歹徒抓住金大姐姐细弱的手腕,头上直冒火啊,冲上去就和歹徒扭打起来,金家姐姐趁机跑回家了。“歹徒呢,歹徒抓住了没。”小白警官白了提问的人一眼,“张大爷都70了,那歹徒可是穷凶极恶!”“哦,那,那歹徒是跑了?!”“啊,糟了,别是潜伏在哪儿了吧,咱们这治安也太差了。”小白后悔了,不该和这些三叔六婆说这么多的。“大家稍安勿躁啊,听我说完!人,抓住了,不过不是张大爷抓住的,是今天一早铁路民警在西城街道抓住的,大家放心。”“哦,抓住了,抓住了就好。”小白警官站在大石墩子上,冲着散开的人群背影还在滔滔不绝。“咱们张大爷真是了不得,不愧是立过三等功的老兵,厉害厉害,小手指都被歹徒掰断了,哎呀呀,真是的,了不得了不得。”

张爷爷住院的第一天晚上,天刚擦黑,大雯爸边拉上羽绒服拉链儿边往路口踱步,走到瞎了的路灯下,看张佳悦爸爸已经杵那儿了,跟个望女石似的。“来了。”“来了。”虎子爸到的最晚,他来的时候,已经能看见虎子和张佳悦互相打闹着跑到新华书店门口了,大雯在他俩身后慢条斯理地晃荡。“你们先回吧,我再吹会儿风。”“我也再凉快会儿,咱们大院儿暖气太足了。”“可不是,我每天早上都流鼻血。我先送他们仨回去,等会儿再来”“别,不用了,有我就行了。”虎子爸和张佳悦爸爸异口同声。大雯爸领着最远的张佳悦走到拐把楼下的时候,正碰上欢欢爸“老彭,黑灯瞎火的,哪儿去?”“喔,哎,我出去吹吹风,17号楼那有人没?”“有呢,虎子爸他们都还在呢。我和你一块去,佳悦自己上楼敢不敢。”“嘁,有什么不敢的。”张佳悦没答话,心里着实想不通,这朔风凛冽的大冬天爸爸们怎么都爱上吹风了呢?

打那以后,从暮色四合到三更半夜,都能看到虎子爸、张佳悦爸爸、大雯爸、欢欢爸、白宇爸、金爷爷、张爷爷、金大叔和其他爷爷大爷叔叔哥哥,不时地在17号楼前瞎了的路灯下闲聊乱侃,脖子缩在颈窝里,手揣在皮筒里,一说话毛帽子上的冰碴子扑簌簌地往下掉,等着一茬又一茬学生回家,等着夜归的女孩们,等着张爷爷养好了小手指和摔坏的老腰板儿康健归来。

第一只大燕子回来筑巢的时候,17号楼前的路灯修好了,坏了的莹白的灯泡被扔在垃圾堆,新换上的日光灯的光芒,散在大石板上,散在石墩儿石凳上,黄澄澄地,熏出鹅黄柳绿的青草气息来;暖洋洋的,晕开了阳春三月温柔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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