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死”

小时候的我很少直面过死,“死”对我来讲是听到的。

第一次对“死”有印象,就是听来的。听说我家对面郑姥姥家的大哥哥死了。

我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找到悲伤。只知道一开始大哥哥是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爱说笑,爱玩闹。常常逗弄我,把我举高高,听我“呵呵”笑。说我是个疯丫头。总给我好吃的,害得我像个小狗似的,天天围着他转。他羞着我说:满脸挂饭盒子,一脸dai像。(dai音同“歹”,我们这边的方言,形容人很馋)

那时的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人,因为我太小了,才三,四岁,有时晚上喝多水还尿床呢。

可有一天大哥哥却躺在了床上,面色苍白,一声不吭。从此我再也没听过他笑了。过了好一阵子,我发现邻居们都在窃窃私语,我经过时,听他们说最多的字就是“死”……当我照例出溜进郑姥姥家里,却发现姥姥坐在大哥哥曾住过的床上哭,吓得我赶紧悄悄的溜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死”这个字,我不懂悲伤,却好像明白了:死是再也见不到。

第二次听“死”是从奶奶的嘴里。那是去南方之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们到奶奶家过年。刚刚五岁的我缺不得觉,于是他们把我送到奶奶的屋里,在闪着星光的夜色里就我们祖孙两个。奶奶一边哄我入睡,一边和我念叨一些我听不明白意思的话。

玉莲啊,奶奶就快要死了!

啊,迷迷蒙蒙的我本能的紧紧抓住奶奶的手,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是家里最小的孙辈,也是奶奶最最疼爱的孙女。她的温暖的怀里我还没呆够!

夜色里的奶奶轻轻拍着我的小手,缓缓地说:我老了,他们嫌我多余了。现在我还能给他们点灯做活,缝衣做饭,等我不能动了,我就死了……

奶奶和我们一起到南方吧!我拉着奶奶的手,就要起身找爸爸。奶奶一把搂过我说:玉莲啊,你是奶奶的宝贝儿,奶奶不怕死,就是没亲够你。所以啊,这是咱们俩的秘密。咱俩拉钩钩,你要是不说出去,我啊,一高兴就不会死的太快……

我吃惊又难过,迷惑又纠结。这个秘密好重,压的我的心口好痛。承诺后,只要一想奶奶,我都喘不过气来,我不想让奶奶死去。

我虽然身处南国,可我害怕再一次听到“死字”。奶奶和我的秘密的对话,让我初识“提心吊胆”的滋味。终于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那时我刚刚上四年级,知道这个消息后,我病了整整一个星期。高烧,说胡话……爸爸妈妈都吓坏了,寻医问药,求神拜佛的折腾了一顿,我好了,他俩真是蜕了层皮。

那次我真的体味到听“死”的感觉:你我的空间不再交集,我再也见不到你。无论我有多少话,你都再也听不见。你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我再也投不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可是我想你。

我想给你写信,可没有地址。我只能把要告诉你的话交给每年祭奠的纸钱,看着青烟带着那些黑蝴蝶慢慢飞去,飞去……它们找到你了吗?

我曾去看看你,扑倒,在你的身上,可抓起来的是盖着你的土,站着,在你的身边,在你我之间横亘着一截冰凉的石碑,我只能驻足在它的面前。

我又做梦了。

你拉着我的手,带我走进灶间。从锅底坑里掏出烤的金黄流油的地瓜,慈爱的看着我吃的像个小花猫。

你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向海边。迎接去钓鱼的爸爸,看看他有没有给我带回小螃蟹。

你带着我在院子里玩,不一会儿,你给我变出一只小鸟……

我在飘远的梦里看到,银色星光下:有个老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她的身边有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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