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有节有福运，有滋有味有盼头（二）

        本地的民谣里说，“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这充分地说明，过年的气象是从腊八就开始的。过了腊八，吃罢了红稠粥，每家的冰人站立在自家的粪堆顶上，头上粘着一块腊八粥，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耀着光芒，似乎也在催促着人们赶紧置办年货。当村庄上空响起了大喇叭的呼喊声和叫卖声，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的战斗就算真正打响了。

        古老的货郎早已经改头换面、鸟枪换炮了，小小的货担变成了大卡车，拨浪鼓也换成了高音喇叭，传统的叫卖也变成带着音乐的招徕曲子和颇有韵味的串词儿。过了腊八之后，清静的村庄就不再宁静，卖货的卡车就轮流进入村里，有时甚至一来几辆，有卖水果的，有卖饺子粉的，有卖瓜子花生的，甚至有卖衣服的。照例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接连召集顾客，轮流卖力气地吸引大伙光顾。一时间叫卖声、询问声、砍价声、小孩子的打闹声混成一团，不用多长时间就变成一个小小的集市。

        妇女们来来回回地穿梭，走来走去地翻看，拿起左手的转过右手的仔细比较，生怕受骗上当，让喜庆的氛围沾上秽气，更怕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打了水漂。不时地还要跟婶子大娘、大嫂妹子们相互交流心得，互相传授经验，甚至由于思维的碰撞还会产生新的灵感或者在同一战线内因为意见不统一发生无伤大雅的争吵。而孩子们更是喜欢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在人群中钻出钻进、跑来跑去，一会儿爬上了车头，一会儿钻到车底，一会儿三两成群，一会儿单独行动。时而企图帮着妈妈大娘婶子他们砍砍价，稚嫩的声音单纯的话语逗得大伙哈哈大笑。时而站在妈妈的身边，跟和妈妈意见产生分歧的大娘婶子的孩子对垒叫阵，双方的小孩一致地小手叉腰，开口“你妈妈说的不对”，迅速地让不统一的意见合而为一，也让意见不一的双方忍俊不禁，转而共同对敌。吵吵嚷嚷一上午，哄哄闹闹一下午，货尽人散，各得其所，空地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倒显得有一些萧索的意味。原来极度繁华过后竟是无边的落寞，直到周围几家人带来了工具，大人小孩齐动手，几下子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一整天的热闹才把余温散尽。之后的日子里，隔三岔五地时不时重复上演着这红火的景象，直至各家的年货都准备齐全。

        为了给全家挑选合乎心意的年货，当然也就有人把近至镇里的集市，远到市里的货站和商场作为理想的挑选范围。当男人把平日不穿的衣服套在身上，陪着费了一番心思打扮的女人，带着兴奋无比的孩子们一起站到了村口的车站时，总会有人贴心地问一声“进城去呀？” 各人的反应都特别有意思，男人总是不抬头嘴里轻轻“嗯”一声，忙边给一旁的几人递烟，边笑几声“过年了，给娘几个扯身衣裳，给娃们打打牙祭”，说着那脸上灿烂得就像盛开的牡丹。一旁的几个爷们儿有附合的“应该应该”，有假装平静、不动声色的“人家那光景过得，啧啧”，还有酸溜溜地泛着醋味的“城里能有个啥，净瞎花钱”。而女人总要谦虚一番“我说不去哇，他爹非不让”，可那眼角的得意哪里有一丁点儿不情愿的样子。要说气人还是孩子们的表现，小小的人儿往前一戳，也不论大爷不管叔伯，小脸一扬，迎着太阳硬硬地就是一句“我爸带我进城呀！”那气焰嚣张、目中无人，直直地让人无话可说又无比羡慕。而当他们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的时候，尽管车马劳顿、疲惫不堪，但全家人仍然能够在全村人羡慕的眼光中勇敢地踏出一往无前的骄傲，摇摇摆摆地回到家中，那股子高兴劲是无论如何都难以遮掩的。

        这时候正好是赶上农闲猫冬的时节，所以人们有大把的时间来雕琢这美好的日子。除了外来的货车和外出的采购，躁动起来的村庄往往有更火热的项目，那就是开始为过年准备大宗食物的自备和交易活动。屠宰大牲畜一般都在场院或者空地上，今天杀一头猪，明天宰一头牛，后天又杀一只羊，而且并不是一家的行为，多的时候能有四五家选择在不同的时间在这个地方公开展示。这种营生通常要有专门技术的师傅去做，才能屠宰顺利并且很容易就放血、剥皮、清理肠肚、分割剔骨。对小孩子们甚至是大人来说，这都是无聊冬日里排遣郁闷和追寻刺激的好节目。三种大牲畜在被屠宰的时候表现不一而足，牛会默默流泪，向人祈求手下留情，也为自己的遭遇悲伤不已。羊大概是最为温和的动物了，一动不动地等待和接受命运的安排。要说最热闹的，论数杀猪了，那尖利而持久的嚎叫，不仅声音雄厚、音调高绝而且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传说上天造好各种动物之后，安排牛羊吃草，猪吃杂食，人吃猪牛羊肉。牛羊不信亲自问了老天爷，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虽然不服也只好接受，而猪只是在半路上碰到牛和羊，听了牛羊的说法也就作罢了。所以，牛羊在被屠宰的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结果到了宰猪的时候，它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老天爷的亲口回复，当然心有不甘，所以就拼命挣扎、死命嚎叫，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不服。

        虽然只是当地的一个小小的传说，却更增添了人们围观杀猪现场的趣味。大人们指着被五花大绑的肥猪小声地给孩子们讲着传说掌故，讲解着杀猪的过程以及各个部位的做法和味道，点评着屠宰师傅的技术水平。小孩子也都认认真真地听着，直听得满脸崇拜，一嘴口水。有时也会发生点意外，肥猪过于体沉力猛，稍不注意就会挣开绳索，甚至带着已经捅在咽喉下的杀猪刀，以藐视群雄的风姿一路绝尘。这样的景象会给生活单调的村民们造出很久的谈资，一头大肥猪骄傲而狂躁地在前头飞奔，几条大汉在后头满头大汗、连追带喊，有胆大的汉子也会在肥猪的必经之路设障布防，一群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孩子蹦蹦跳跳、有说有笑、边追边喊:“xxx家的猪像飞机，穿过高粱地，要去意大利！飞喽！”于是，猪奔人跑、鸡飞狗吠，嘶吼声、喊叫声，一路洒下的猪血和满村腾起的尘土混成了交响曲，盘旋在村庄的集体记忆里久久不散。

        乡村的人们就是这样单纯朴实，乡下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热闹，为了一个非常浅显近宜的理由和目标就会付出全部的殷勤和热情。20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