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撷趣·赞“歌”

行者无疆tj 文/摄影


(我与索朗)

歌,是发乎心声的吟唱

《诗经·魏风·园有桃》云:“心之忧矣,我歌且谣。”唱歌与旅行发生关联,可称作“行吟”,一种边走边唱的状态。当年的屈原大约是最早的“行吟诗人”,“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楚辞·渔夫》)

我于旅行情有独钟,于唱歌并非在行,虽不至五音不全,但也就是自娱自乐的把戏,喜欢美妙的旋律,更深爱震撼心灵的歌词。让我对唱歌有了新的认识,是在第一次进藏时遇到藏族汉子索朗,他不但歌唱得好,人还有故事。题目中的“赞”字,不但赞美他的歌声,还赞叹他是位歌手。


(索朗车上的一干人,从左到右:北外郭、我、南京刘、索朗、另一车司机、山东车、湖南吴)

我们结识是在新世纪的头一年(2001),包他的车去珠峰大本营,同行的有三位研究生(南京刘、山东车、湖南吴)和一位本科生(北外郭),丰田6200,行程七天,车费6000。

都是在校生(我除外),性格活泼,有时甚至搞怪。车子开上去日喀则的公路,蓝天白云,草青路畅,他们将车窗摇下,吹着爽爽的清风,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湖南吴是校园歌手,擅长港台歌曲,一首首唱去,沉浸在罗大佑、李宗盛的氛围里,深情难抑,别人在随声附和,俨然是一台小型音乐会。

在他们换歌的间隙,忽然一副别样的嗓音悠然而起,一会儿高亢洪亮,一会儿低回婉转,那音色和音调含着原始的本真,那如泣如诉的歌词(藏语)像是在沉吟,正是我们熟悉的藏族歌曲,瞬间把演唱风格从“流行”拉回到“民族”,唱歌的是开车的索朗。不知为何,那一刻让我想到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只是赶车的人,变成了开车的人。

四个青年被索朗的歌声震撼了,这么好的嗓音,这么好的歌曲,不输容中尔甲,顷刻间被认作“知音”,更为惊奇的是,那首歌过后,索朗又唱了支齐秦的《大约在冬季》,竞变成纯粹的流行风格,赢得车内掌声一片。自此以后,旅途中从不缺少歌声。

(与索朗的爱车“丰田6200”合个影)

接下来的几天,我逐渐了解了索朗。

他,藏族,23岁,身高1米82,英俊健朗,面部黝黑,微卷的头发,鹰一样的眼睛,称得上是藏族靓仔。他自称是曾经荒唐过的“问题少年”,在校时打架旷课,险些被开除。14岁拿着全家的积蓄出走,去昆明,赴成都,远遁尼泊尔,被妓女骗至赌场,万把块钱输得精光,被公安遣回。为寻他,三代单传的父亲遇车祸,客死尼泊尔,母亲急火攻心,染病卧床。是姐姐把他找回来,亲人的生离死别,使他幡然悔过,痛改前非,潜心学车,有一技之长后,开上旅游车,走南闯北。他继承了妈妈的好嗓子,爸爸的说唱技艺,歌唱得越来越好,开车之余,会去酒吧、藏吧驻唱,民歌与流行歌曲都很在行。他性格豪放,朋友多,情人多。崇拜周星驰、周润发,爱看港台武打片,光《古惑仔》就看了十几遍。他痴迷流行歌曲,酷爱齐秦,说齐秦围大昭寺磕长头向王祖贤示爱是真汉子。他时髦话满口,比如:“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车技娴熟,但开法生猛,爬高坡,冲低谷,令人心惊肉跳。他吸烟解困,但不饮酒误事,戴月擦车,闻鸡唤客,绝不耽误行程。他不吃请宰客,恪守职业道德,是位难得的好司机。


(2001年,只有拉萨桥是柏油路,以后到珠峰大本营都是沙石路,与这段高等级公路合个影)

索朗是个有故事的人。

幽会拉孜。车到拉孜,住进相熟旅馆,老板娘叫尼玛,20多岁,脸庞黑里透红,丰满而漂亮。索朗像回到自己家,忙前忙后张罗晚饭。席间,索朗喝着酥油茶,在角落里深情凝望打点游客的尼玛,并轻声唱起一首古老的藏族情歌:

在那东方山顶,

升起皎洁月亮,

年轻姑娘面容,

渐渐浮现心上,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在雪上。

守门的狗儿,

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索朗跟我说,尼玛,是他的初恋,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她曾陪伴左右,对他的出走,她说:“孩子犯错误,连佛都会宽恕。”这份情义让他刻骨铭心。尼玛走来,两人跳起欢快的锅庄舞。月上中天时,我们散了。尼玛的房门吱呀一响,一个身影闪进去,院子里的狗真的没有叫。


(索朗的初恋尼玛,中间看摄像的女孩)

珠峰祭奠。两天后我们抵达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晚霞映照珠峰,发出耀眼的金光,真是美极了。当人们沉醉珠峰美景时,索朗独自登上一座山丘。那里有玛尼堆,风动的经幡,燃烧的青艾,旁边矗立着法国登山遇难者的石碑。索朗捡来石块放上玛尼堆,并在碑前摆上两支点燃的香烟。他说是他送这两个人到的大本营,但他们不幸遇难,长眠雪峰,不能回归祖国。所以,他每到珠峰都祭奠他们,尽地主之谊,陪陪他们孤独的灵魂。落日余晖中,索朗的脸上一片凝重。

(路上给藏族小孩发放文具)

巧法去毒。回到绒布寺,我兴奋难眠,去旷野中漫步。无意中我碰到一种像小松树似的植物,手像被马蜂蛰了似的,疼痛难忍,手背红肿,渐失知觉。我吓坏了,知道碰上了有毒植物,撒腿向绒布寺跑去。正遇索朗擦车回来,问明情况,他告诉我那种草叫“萨多”,有毒,如不及时处理,会危及生命。但他安慰我说有解毒秘方,说着他诡谲一笑,转身解开裤子对着水桶忙乎一阵,然后用温热并带着骚味的尿液帮我擦洗手背,揉搓良久。然后冲我眨眼坏笑:“这是灵丹妙药,好了你可付费呀。”经他救治,我手背知觉恢复,紫红慢慢褪去。他在我的胸上锤了一拳,说:“没事了,放心睡觉吧。”


(遇到洪水,发生危险的旅游车)

狂涛救险。是夜天降大雨,为避山洪,我们天没亮就出发了。快到定日时,一条来时干涸的河,现已涨满水,车必须从河中开过,别无他路。索朗下车探路,投石测了水的深浅,然后牙关一咬,脱掉外衣,说:“过!遇上泥石流,就别回拉萨了。”他挂挡加油,吉普车劈开河水,一阵狂奔,幸运,车没有熄火,一鼓作气冲上河岸,车内欢呼一片。当索朗擦净挡风玻璃,准备上路,惊险一幕发生了。尾随索朗后面的那辆车由于司机操作不当,河中熄火了。这时河水又涨,已没车窗,我们见状疾呼车里人逃命,司机和游客探身车窗外,但河水湍急,无法上岸,只能扒着车窗待援。情况危急,在我们不知所措时,索朗飞快地从后备厢拿出绳子,打好活结,奋力抛向遇险的吉普车。万幸,绳子被司机抓住,拴牢在保险杠上,我们拉住绳子一头,车里人抓住绳子爬上岸来。回眼望去,河水已将汽车吞没。脱险的司机和姐弟游客(弟弟高考结束,姐姐陪他来西藏旅游)跪在地上,抱住索朗双腿,流泪感谢救命之恩。重新上路,我在蒙上雾气的挡风玻璃上写下六个大字“索朗车,英雄车。”车上掌声响起。

(同车的驴友在藏餐吧中打尖)

我们又望见拉萨灯火,旅程将尽,我心怅然。看着索朗,我的眼睛湿润了,不禁哼起他教的—-

《拉萨谣〉

喝过的美酒忘记了,

只有青稞酒忘不了。

穿过的衣衫忘记了,

只有氆氇忘不了。

经过的辉煌忘记了,

只有酥油灯忘不了。

听过的歌谣忘记了,

只有阿姐的鼓声忘不了。

走过的路忘记了,

只有回家的路忘不了。

去过的地方忘记了,

只有拉萨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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