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本书

我属于跨专业考研,而且还跨得比较大——从工科跨到文科,说得再具体点,是从机械专业跨到古汉语专业。据说,我是我的导师招收的第一个跨学科研究生,也是学校语言文学类硕士专业招收的第一个工科背景的学生。

毕业后,我又主要从事企业管理和宣传策划工作,既与本科的专业不对口,又与研究生的专业不对口,而钱又没挣到,用某位女士的话说:七年学白上了。(我对此并不以为然,因为我认识该女士十来年了,她除了承认自己嫁错人之外,从未承认过错误。反过来想想,能让一个终身不承认错误的女人,承认她犯了一次后悔终身的错误,足够吹一辈子牛的。)

再看看周边的人就不难发现,专业不对口的情况非常普遍,所以我也就释然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把在学校学到的知识以及毕业后自己的读书所得学以致用。为此,我在某问答平台注册了一个账号,专门解答网友提出的古代汉语或者说文言文方面的问题,有时候也帮着翻译古文、拟写古文。几年下来,回答总数已经达到七八百条了。

有一天,我看到一位网友的贴子,寻找文言文方面的高手,帮忙整理十几块明清墓志铭,还留了联系方式。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主动联系了对方 。对方自称是某县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博物馆收藏了一批石刻,其中就包括这十几块墓志铭。他们想找专业人士把这些墓志铭进行全面整理,再出版成书,作为博物馆的研究成果。整理的方式包括断句、标点、分段、注释。

这项工作难度相当大,因为每一块墓碑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前人的成果可供借鉴。其中最早的是明代初期的,距今有600多年了,年限短的也是民国初年的。多数墓碑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风化和残损,字迹不好辨认。他们曾找过当地文化程度较高的退休老干部,但整理的结果不尽人意,于是想到网上碰碰运气。

我把对方发来的墓碑照片和拓片,放大后认真地看了一遍。虽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觉得,努力一番是可以胜任的。对方开出的价格也很有诱惑力:稿费3000元,十几块墓碑将近6000字,合5毛钱一个字,要求四个月内完成初稿。3000元相当于我当时半个月的工资。我心动了,考虑再三后接下了这单买卖。对方提出,先整理一篇给领导看看,领导满意双方就签协议。

我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出了一篇,又认真修改了两稿,他们领导看后非常满意。其中有两处注释,不仅纠正了退休老干部的错误,还解决了他们困惑已久的问题。就这样,我成了该书的执行主编之一,另一个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兄台,他负责跟我联系,传达领导的意见并提供相关支持。

此后的几个月里,一下班我就躲进房间里研究这些墓志铭。那段时间,屋子里摆满了《汉语大字典》《辞源》《故训汇纂》和《说文解字》系列等大部头工具书,电脑里还有各种电子版字典词典。我先是把这碑文都认出来录进电脑,然后加上现代标点,再分出段落,最后是对字词进行注释。后期他们要求注释完再翻译出来,但这个价格我不愿意干,而他们又“经费不足”,于是只好作罢。

这项工作做得非常辛苦,许多字是不规范的手写体,字典上查不到,只能凭经验和感觉去认。不少生僻字普通输入法打不出来,要用超大字库才能录入。还有多处缺字,影响上下文的识读。我为弄清这些俗字和缺字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有时候一个问题解决不了,卡在那里好几天没有任何进展。其间,我不止一次地后悔草率地接下了这项任务,深刻地体会到,这3000块实在太不好赚了。但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经过我的不懈努力,难题大部分被解决。每解决一个,我就把它记下来,写进自己的读书札记里,留待以后做进一步思考。其中有一处,穷尽各种手段解决不了,只好老老实实写上“未详”。

我读研期间认识了一位研究俗字的老师。整理墓志铭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问题,我就发给这位老师,每次他都热情帮我解答。后来我把自己收藏的与他的研究领域相关的书送给他作为答谢。墓志铭成书后也寄了一本给他,并附上“某某老师雅正”的敬语及自己的签名。

仅“认字”一项工作就花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后面注释工作也很耗时间。有些词,查遍工具书找不到,或者虽然能查到但所有义项都不合适。其中一处“模苏牵连”令人费解,“模苏”一词我手头的所有辞书都没有查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读《淮南子.俶真训》时候看到“以摸苏牵连物之微妙”,才恍然大悟,原来“模”是“摸”的通假字。“模苏”即是摸苏、摸索,是绳子的意思。当时书已经定稿进入校对环节了,我又把这条注释加进去。这个问题的解决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慢慢我也体会到做学问的不易。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书稿如期定稿。也是好事多磨,博物馆主要领导突然调整,新领导对这本书不太感兴趣,书号的经费批不下来,项目又被搁置了。一年多后项目重启的时候,负责与我对接的执行主编已经调到别的部门,我也南下发展。当年发起这个项目的博物馆老领导又动用私人关系,把那位兄台招回来继续与我对接工作。

校对工作花了半年时间。这期间我又补充完善了一些内容。都属于额外劳动,不为稿费,而是出于对这本书负责,对“执行主编”这个头衔负责。按照协议,我的工作仅限于“完稿”。但这本书专业性太强,校对工作我只好担起来。第三稿完成即将印刷的时候,印刷厂所在地又遭遇水灾,计划再一次被推迟。

到我拿到成品的时候已经是2021年9月,此时距离我们第一次联系的2018年6月,整整过去了三年零三个月。这期间新冠肺炎席卷了全世界,北方的出版社遭受了水灾,南方的我遇到了台风,这本书的出版真可谓是经历了风风雨雨。

好在书终于出来了,虽然是别人的成果,但我也付出了劳动,甚至是相当多的劳动。看着执行主编一栏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又不完全属于我,但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我相信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有自己的书,完全属于自己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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