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初中语文老师

今天并不是教师节，但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我初中的语文老师，沙老师。

沙老师人消瘦的厉害，总是压低了腰才能蹬得动他那辆生了锈了自行车。他的衣服，总像是做的大了，在身上逛荡着。其实他的个子并不低，现在想想，有175厘米的样子，应该是太瘦了，又不大在意穿着，所以才总是让人觉得他的衣服少而且都不合身。

除了瘦，还给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正圆形厚厚的眼镜。若不是见他带了，我似乎只在电视里见过那样的镜片，民国时期流行的，现在倒也又流行回去了，带着为了时髦，但1994年的时候，绝没有这样的流行。同学们常在私下说，老师是为了更大面积的挡住他的脸，所以才不让眼镜店把镜片磨小了。当然，我们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沙老师也确实是不大爱抬头的，总喜欢低着头讲课，像害羞一样。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老师抓不到犯错的学生，那你就错了。开始，我们常常认为沙老师已经沉在课文里出不来、头低的不能再低的时候，有人便坐不住了，小动作来了。沙老师便一个、两个的拎出去，若是男生，还会踹上一两脚再罚站墙根。他恨不学好的、不好好学习的孩子，总是能瞬间爆发出很大的气愤。久了，他的课堂，真的比班主任在还要纪律好。

沙老师是十分喜欢成绩好的学生的，那些酸溜溜的男生总是说，沙老师望着前十名学生的时候，厚眼镜片都挡不住他的笑弯的眼。很幸运，我算是那十人中的一个。他很少检查我的作业，只喜欢看我的作文，下课间会叫我到教桌前给我提建议：怎样立意能更好些，去掉哪些内容重点能更突出些，可以引用什么名言或是史实能更精彩和有说服力些……

也许是以为他很少检查我的作业，我也有犯懒的时候。有一次，学了古文，他要求大家提前预习书上提示的文言词义，我没有背。他提问的时候，叫到了我，他一向喜欢叫不背书的学生的，我很意外，站起来的时候便慌了。连问了三个字义，都答不上来。有许多同学小声提示我，可我紧张啊，根本听不清。老师没有将我拎出去，只罚我抄了二十遍所有词和词义。还有一次，是要求大家把刚学过的文言文通篇写成现代文，我没有写。早自习的时候，沙老师来到我桌前让我把写的译文给他看，我拿出了哥哥给的文言文通译，跟他说：“我有这个，所以没写。”沙老师拿起我的书看了半天，摇了摇头：“现在学什么都讲查资料，自己一字一句的译过来印象多深啊，那才是自己的感受啊，我不建议你用这种书。”放下书的时候，还用食指敲了三下书，叹了一口气。有了这两次，只要是沙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必然是十分用心的完成了。不知怎地，他对我罚的比其他同学少，训得也不厉害，我却印象特别深刻，很内疚。现在想起来，写什么都喜欢前思后想，用词非得推敲得顺了再顺才满意，大概就是这种老师期望下内疚之心产生出来的习惯。

下课聊天的时候他曾说过，其实好学生应该是门门功课都好，因为只要努力，没什么功课是非得偏到不及格的程度的，偏科，只能说明他这一科上没下对功夫，那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我相信沙老师肯定是个不偏科的好学生。其实沙老师师范学的是数学专业，因为镇上中学的数学老师太多，缺少语文老师，他只能教语文，而且许多年评比都是县里、市里的模范语文教师。

我听住在沙老师家隔壁的同学说过，沙老师是倒插门的，家里儿子多，娶不起媳妇。他的女儿也是随妈妈姓的，叫韩沙。他们小朋友都开玩笑叫她“射影”，沙老师见了听了，总是把头低了，装听不到。我有几次遇见过沙老师骑车带着女儿，打招呼的时候，他总是说：“沙沙，叫姐姐。”所以这个同学的话是真是假我并不知道。即便是离开家到了山西，也有这种倒插门的风俗，男子像女人一样嫁进一个家里去，生了孩子也是强制要随女方的姓，是很抬不起头的事。其实真正让人抬不起头来的无关名字姓氏，像现在独生子女的一代，生两个孩子许多都是一个跟着爸爸姓，一个跟着妈妈姓，哪儿有什么让人难为情的。真正让人抬不起头的是原生家庭的贫穷，可能沙老师才选择了和大多数男子不一样的成家方式，并且是不得以的选择。沙老师家穷，是一定的。我在后来也听大人们说起过：沙老师当年学习那个好啊，只是家里太穷了，只能读到初中，委培去读师范，不用花钱，镇里还给发钱，要不他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就不用窝在农村了！他的眼睛都是看书太多了才近视度数高的，摘了眼镜，跟瞎子一样。上地干活根本不行，带眼镜干不了，不带眼镜看不见，媳妇总是在地里骂他了，当老师工资也少，不受骂怎么行呢！

我不能想像沙老师窘迫的样子，因为在我的眼里，他在说起文章、谈起学习的时候，那厚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是带着光的，是催人奋进的。你会不由自主的被鼓励，去找他说的书来读，去向他说的那样努力学习一阵子。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班级考上县重点高中的有四人，沙老师高兴的拉着我们四个去照相馆合了影。我记得他在给我的相片背面写的留言是：一生都不要放弃读书和学习，只有这两件事带给人的全部都是收获和快乐！

2014年回家的时候，听妈妈说沙老师得了糖尿病，瘦的更不成样子了。当时闪了一个念头：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个没有什么特点的学生。便没有去探望。现在想想，因为这个念头，追悔莫及。下次回家的时候，一定去看望老师，不管他记不记得我，我对他的话，对他的表情，记忆一直停留在初中的三年，清晰如昨。愿老师身体安康，厚眼镜下一直有着收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