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之序章:杀的阴谋


        不知张载,  又乌知天
                ---谭嗣同



1

这是大宋仁宗康定元年,也就是公元1040年冬天的事情。地方在当今陕西北部三川口一带。

这天晚上,西北纵横的沟壑铺撒了一层薄薄的雪。是小米粒一样坚硬,一样大小的雪。有焚烧的车辆在风雪中撕扯着劲烈短促的火焰,大宋军队被烧毁的军旗如枯焦的矛,一杆又一杆地戳在黄土之上。

这是不甘战败的猛士们最后的胆魄!

“白氏三杰”仅有的十数骑兵踩踏着黄土溅起呛人的尘,才来到了这条不知名的沟壑时,他们的眼前旋即被几黑夜中猛烈辆燃烧的草料车照亮。

瞬间,适应不了光亮的骑兵们就看不见前方的境况了,就在他们才勒住马的时候,暗夜中便射来劲烈的箭。但他们是大宋最骁勇的精锐:大宋西军中的“定西军”,所以急骤的暗箭并却没伤着他们一人。

这些从西府到陕北打仗的猛士,秉承了秦人的刚猛和地主的坦然。

“白氏三杰”老大是个沉稳的人,他担心在犬牙交错的战场上误伤自己人,于是他忍着干得冒火的嗓子一声低沉吆喝:“白氏三杰在此,前方何人!”

然而黑暗中并没有回应,劲烈的利箭反倒越发密集,迎面也传来了“咴咴”的马嘶声。血水养壮的“定西军”知道,战场上嘶鸣的战马是吃惯了青草的西夏坐骑,这些不怎么适应黄土高原上恶劣天气的战马虽然矫健,但也矫情。

于是白氏老大的黑马在主人一股怒气荡漾的时候,边“突”地一声刺了出去,十数骑兵旋即如这个冬天骤然而起的西北风一样,向着黑暗中卷了过去。

只几声兵刃的碰撞,一颗敌人的头颅连带着雨滴一样的血水“嗤”地砸入正在燃烧的草料车上,又只是一口白酒的功夫,一个西夏将领的尸体,就被一杆长矛戳着“噗通”一声砸落在了火光前的黄土上。

也不知道落下多少颗敌人的头颅,旋即一声胡笛尖利地传来,西夏残兵便遁逃于风雪之中。白氏老大健硕的黑马扬蹄转身的时候,他就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宋军大旗。

这支十数人的骑兵在“白氏三杰”的率领下,去找大宋都监军黄德和讨要救兵去了。

宋军统帅,环庆路总管刘平,被西夏王带着二十余万军队困在了环洲寒冷干涸的黄土川。刘平若战死,原本就弱得只剩下金银的大宋,从此国威将荡然无存!

这是关乎赵氏江山和九州士气的一场战争。

2

宋军环庆路都监军黄德和在距离战场不怎么遥远的一座山下的小庙里难过着。

他几夜未眠。这场令宋军大伤元气的战斗,多数是他强行指挥的。

然而天不灭曹!刚刚他得到确切消息,搭档环庆路总管,这个三川口战场上的军事统帅刘平已经被西夏兵已经包围得严严实实,生还,是断无可能了。素来和刘平不和的黄德和知道这个消息后,他迅速作出决定,三川口战败的事情,得让刘平背锅。

刘平带着“定西军”三百骑兵叛国降敌,诱使主力被敌人包围,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他都监军黄德和掣肘刘平,恣意制定出兵方略,导致战败的罪责足以让他脑袋落地,甚至祸及家族。

当今皇帝赵祯和先祖一样,以文官治军,以文官主战。但真的要是战败了,他这个治军主战的文官也逃脱不了责任,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赵氏祖训,也会变成“士大夫为我治天下”的另一种说辞。

皇帝的德行,黄德和当然知道。

然而在这座破落的小庙里召集众将士,向他们通报“刘平叛国”的罪名时,那些平日里见了自己毕恭毕敬,连脑袋都要落在裤裆的武夫们,此时却一口咬定:刘平率“定西军”叛国,绝不可能!

因为刘平亲自从陕西凤翔郡招募的“定西军”,历来救急如救火。为了处处救急,骁勇的“定西军”三百骑兵如今战损过半,说刘平带着“定西军”叛国,三军难服!一个粗豪的武将说出来他的意思之后,旋即就有三个武将同时附和。

但主意已定的黄德和有的是办法。

皇上恩赐给他治军主战的权力,就是让不服的人不服不行的权杖!“三军不服”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那我砍了你的脑袋,看你怎么说!于是素来以“德高心诚”出名的黄德和沉痛地站起身子,一声哭嚎,瞬时间泪水被“扑簌簌”地挂在了花白的胡须上,瘦削松弛的脸颊上不见嘴唇动弹,却呼出了一声悲怆的调子:“可怜我朝,如何恩宠了你们这等不长眼没心窍的东西!你们几个,若不是刘平的亲随,他日若不是祸乱我朝的内奸,别说众将不服,苍天,也不服!”

黄德和转身爬在布满灰尘的供桌上,他哀哀地哭了,头也不回地一挥手,那几个不服的将领旋即人头落地。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庙之内,不服的将领竟然还有其人。

杀了太多人的黄德和再也哭不出来了,他只是虚弱地连续说着一个字:砍!

人头是铁刀砍下来的,一排排如黑红色的西瓜一样布列在小庙之内时,那些将士们服了,没人再敢说刘平没叛国,也没人敢说“定西军”没叛国!

是的,“定西军”必须叛国!因为定西军是刘平一手从陕西凤翔郡的土军提拔为厢军,后又由厢军提拔为禁军的。

“定西军”叛国,是刘平预谋已久的事情了。

就在黄德和已经习惯了这股人血的腥味,也习惯了刀斧手当着自己的面,把因为砍头卷刃的刀无法插进刀鞘,而只能提在手里任由滴血的时候,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庙中官职最小,力气最大,嘴巴最笨的“鹑觚军”马军使陶狴却站了出来。他瓮声瓮气地向黄德和说,刘平大人如何,陶狴不知,“白氏三杰”如何,陶狴不知,但“定西军”三百骑兵的先生张载,陶狴早有耳闻。以张载人品之高洁,说“定西军”投敌叛国,陶狴不不信,也不服。

黄德和懵了,他当然听懂了这个毫无逻辑的说辞。

但不是因为陶狴所谓的“张载人品高洁”,和“定西军”是否叛国毫无任何逻辑关联。而是这个如一头熊一样蠢笨的家伙,他是蓝田吕家器重的猛士。“更迭君王事,不输蓝田吕”,皇帝的江山历代更迭,而蓝田吕家却能世代为官。

吕家不是他黄德和能惹得起的!而且在“与士大夫共享天下”的巨大谎言中,蓝田吕家是士大夫中的突出代表,他们世代都是九州大儒。吕家老三吕举清是中原和西北一带闻名的儒家学派领袖,就连开封城里都传着“举清一言,日月无色”的美谈,天下读书人都以攀附吕举清为荣耀。

更何况,吕家老大吕举通如今在枢密院领要职,深得仁宗皇帝的宠爱。他黄德和能当这个环庆路的“都监军”,吕举通要是不答应,他也来不了。

可这个蓝田吕家器重的陶狴,此时竟然说出了这种浑话!

大宋西军是朝廷依靠,而陶狴亲自率领出来的“鹑觚军”,更是西军中作战勇猛的军队之一。这支出自在关山以西的鹑觚人,有着犬戎后裔的血统,他们个个身材高大,忠诚勇猛,素来战功显赫,为此吕举通对这支陕西老乡的军队大为赞赏。常说“忠不过鹑觚三万民,义不出田横五百士”。这个仅有三万人口的鹑觚县,一直都是大宋西军打先锋的猛士。

在大宋,陶狴家乡鹑觚,多是有军籍吃军粮的百姓。其他地方的百姓入伍,大多都要用烙铁在胳膊或者脸颊烫一个番号,名曰“刺招”,但鹑觚人是不需要“刺招”的,他们的户籍就是当兵最好的证明。

但黄德和已经把堂堂环庆路总管刘平和“定西军”全部打入了死牢,而且小庙中二十多颗宋军将领的头颅已经砍下来了!可吕举通抬举的陶狴,却竟然公开和自己唱反调。

泼出去的水可以收回来,但说出去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更可怕的是,砍下来的脑袋也长不回去了。而且这些脑袋之上,都有功名!

但黄德和毕竟是朝中大员,哪一个大员又不是踩着冰溜子上的刀刃一路走到皇帝面前的?黄德和看着眼前这个粗壮的陶狴,很快就有了主意。他一脸悲怆,看着将官们问道:“诸位可知横渠张载?”

这些武将多是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再加上儒学衰败了多年,就算提及圣人孔子,他们也许都有人不知道,如何能知道一个区区张载?

然而读书人黄德和却是知道横渠张载的。

在这个道统混乱的大宋朝,读书人靠儒家的经典科举入仕,却学着佛道的哲学处世做人的比比皆是。对儒家典籍早就麻木甚至遗忘的士人们,常常会因为一个儒家弟子的另类观点而觉得眼前大亮。

而张载就是让读书人亮了眼的一位。

这源于张载在凤翔郡横渠镇的横渠书院,曾经提出了“民胞物与”的说法。

所谓“民胞物与”,就是说天下百姓都是同胞,我们对同胞的爱心,也应该赋予众生!这在黄德和他们看来,是个十分荒谬的说辞。

虽然大宋言者无罪,即便议论当今天子,也未必会为此领罪,但区区一个横渠布衣张载说出的“民胞物与”,却着实让一干读书人大为恼怒:若说天下众生都是同胞,那西夏为何还来打咱们?若说天下众生都是同胞,那当朝皇帝岂不是也成了平起平坐的兄弟?皇帝赵祯说他是赤脚大仙下凡的,岂不是天大的谎言?我等做官的,何必为了这一身和布衣草民区分开来的官袍十年寒窗?

而且,猪样鸡鸭,也不敢杀了来吃?!

于是黄德和就简单地向将士们普及了一遍谁是张载之后,他这才一声苦笑,脸色一时肃穆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指着陶狴说道:“我只以为,张载蛊惑了“定西军”,谁料他还是你陶狴的心中的圣人先生!既然如此,那休怪老夫不给吕大人的面子。来呀,刺了陶狴!发配泾源,看守大军草料场!”

黄德和一贯如此,正哭着的时候就能迅速止住眼泪,旋即脸色格外肃穆。这也是让所有将士都害怕甚至敬畏他的一个原因:为天下苍生心怀悲悯地都监军黄德和是个菩萨心肠,却有防不胜防的霹雳手段。

黄德和是能刺配将士的,这是他的权利。

都监军黄德和边关治军主战,随身除了信印和尚方宝剑之外,他还叫人带着一块“刺赐”的烙铁,这块核桃大小的精致铁块,是黄德和治军的法宝之一,对于那些不够死罪却敢忤逆自己的将官,黄德和一概使用这块“刺赐”给予惩戒。

但监军环庆路以来,没人敢忤逆他都监军黄德和,所以这块“刺赐”今日是头一次用在了愚笨的陶狴身上。烙铁“滋滋”地烫向陶狴宽大的脸颊时,黄德和自己都感到了一丝疼痛,然而陶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分明就是挑衅,然而黄德和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愤怒,他如一个枯瘦仁厚的长者一样,恨铁不成钢地规劝着陶狴说:“金刺于你,也是老夫饶你不死的恩赐!陶狴,你该知足!”

然而陶狴并不知足,他微微抱了一下拳,,就随文书官拿了令牌,径直出庙,喊了一声“马牵来”,旋即就去了距离三川口数百里之外的泾源。

泾源,在六盘山下。六盘山是关中通往河西走廊的第一道门户,是和西夏最为临近的地方,这里也是泾河流域的源头,但这里因为常年水患,加上边民祖祖辈辈见惯了战场的原因,因而这里民风十分彪悍!

陶狴此去,一路都是战场,也许会被西夏所伤,也许会被“泾源勇敢”所害。那些被朝廷称为“泾源勇敢”的,其实不过都是一些泾源的灾民,他们平日领受朝廷的粮食果腹做百姓,遇到西夏入侵,则拿起长矛砍刀上阵当士兵。

穷人是最不怕死的,这些“泾源勇敢”为了生计,有时候连大宋的军粮都敢抢劫。别说区区一个陶狴,所有人都料想,看似得了性命的陶狴肯定活不过泾源。

枢密院吕举通大人抬举的“鹑觚军”首领陶狴都被刺配,剩下的将官就都规规矩矩地不敢出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承诺,此时在黄德和跟前总算得到了印证。文人黄德和今日酣畅淋漓地砍杀了诸多大宋武官!这个不会打仗,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的读书人,头一次尝到了“治天下”的甜头。

杀人虽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绝对是一种瞬间让自己高大的能顶天立地的感觉,黄德和的这种感觉,是皇帝恩赐的。

是这个被前天下认为最仁慈的皇帝恩赐的。

黄德和终于忍不住悲凉,他颤着双手,凄凉地冲众将官吆喝:“大宋兵败,败于叛贼刘平,败于“定西军”,败于横渠布衣张载!尔等知否?!”

黄德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如此悲伤,瑟瑟发抖的花白胡须和皮包骨的脸颊,断线的珠子一样坠落的眼泪,让这个坏透了的奸佞瞬间如一个虔诚无奈的仁厚长者一样,让人心疼。

这些若仗马寒蝉的武官也都信了悲凉的黄德和:刘平带领“定西军”叛敌,叛敌之所以叛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先生叫张载。

违背天道,信口雌黄说什么“民胞物与”的张载,一定是早早就鼓动了“定西军”叛乱,导致了大宋王朝“三川口”之战全面失败。

张载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才不愿打仗,所以才说什么“天下众生都是兄弟”的浑话,几乎所有将官此时都觉得黄德和说的是真的。

黄德和的两封加急奏报从三川口快马出走,一封奏折给朝廷,恳望朝廷速速逮捕刘平家眷和张载同党。一封给了枢密院的吕举通吕大人。在给吕举通的书信里,黄德和谦卑地称自己只是吕大人面前的“黄发儿”,刺配陶狴,实在迫不得已,为此不通晓事理的地方,期望吕举通大人恕罪恕罪再恕罪。

“德和班师,定当从大人府上一路叩首,一路谢罪!”深谙在上级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绝无坏处的黄德和真诚地给吕举通写了这么一封信,同时不忘记告诉吕大人:横渠张载,悖逆朝廷!

3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探子来报,前方没有敌军。黄德和浩浩荡荡地拔营,朝着黄河边上过去。大雪初霁,红日一丈,黄尘和白雪在冰冷的晨风中刮得大旗“突突”发响,队伍才进入一条宽阔的沟壑,忽然就响起了急骤的号角。

虽然大宋已经战败,将士所剩不多,但大宋所谓的不多,至少也得数万人马。这数万人才听到预警的号角响起,旋即人喊马嘶,一派忙乱。但即使他们再训练有素,依旧抵不过“白氏三杰”他们的马快。

就在黄德和看着扬起黄尘冲来的骑兵发愣的时候,“白氏三杰”的十三匹快马已经冲入阵中,来到他的面前。他们一见黄德和,马还没停稳人就跃下跪倒。老大才要报奏,干裂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等他接了军士扔来的马皮水袋,“咕嘟嘟”地喝了一气,这才沙哑着嗓子向黄德和抱拳请罪:“属下造次,几日水米未进,这才先饮后报!监军大人恕罪!”

但无论白老大有多么讲究,黄德和杀人灭口的歹心早就起了,他只是一个手势,就有军士上前拿了“定西军”的兵器,牵走他们的马匹。这十三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又有一群虎狼之势扑了过去,将他们团团压倒绑了起来。

而且,这些被绑的“定西军”骑兵嘴里,每人勒了一根缠了铁钉的牛皮绳。

这是绑着铁钉的牛皮绳,原本是对付伏法的江洋大盗的,是因为担心这些江洋大盗临刑前骂出忤逆之词。但今天,黄德和却把这个用在了“白氏三杰”的身上。当然,也没人知道黄德和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物件,而且带到了三川口战场。

也许,心思缜密的人如黄德和,常常会早早地把对付他人的物件备好备足,以备不急之需。

可怜疆场猛将“白氏三杰”他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十三口健硕的汉子,就旋即被铁刀砍下了脑袋。

“定西军”猛将最终横尸疆场,但却不是死在敌寇之手!

队伍这才开始撤离的时候,刑场上方数丈高的山顶,一匹大马上骑着一个瘦高的独臂汉子挥着仅剩的一条独臂,向黄德和他们吆喝着。在“白氏三杰”遭遇不堪的时候,这独臂汉子就呐喊着刀下留人。

奈何这日的西北风和黄河咆哮的声音,加上数万匹人马的喧闹,瘦高汉子吆喝的声音被淹没了。而且他顶着一丈高的太阳站立,黄德和他的部属们也没能看得见峁上还有一个大宋的骑兵。

独臂汉子是“定西军”的组建者之一,一个叫做宫纳佐的读书人。

曾经信佛的宫纳佐原来是个和尚,和张载认识之后就还俗了,并拜张载为师,开始重新信仰孔孟之道。后来,年轻的张载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孱弱的大宋,一直被人欺凌,于是宫纳佐在张载的鼓动下,联络了大宋猛将焦赞的后裔焦寅,招募了有武功的三百凤翔郡子弟,组建了“定西军”。

定西军是张载亲自起的名号,他渴望自己组建的军队,最终能平定西北。

定西军“三百骑兵”在懂兵法的焦寅和张载的训练下,很快就成了一支武功不凡的军队,战神白起的后人“白氏三杰”知道了“定西军”之后,兄弟三人就跟着加入了这支被当朝称为“土军”的乡兵。

但这支三百人的骑兵一开始并不受朝廷重视,想去打仗,都没人给他们机会。

毕竟乡军是一支武装力量,自从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朝廷对军队是有提防的,何况这是一支由地方百姓供养的民团。

后来这支被歧视的帽子,却因为号令统一,纪律严明,加上信仰纯粹,迅速在关中八百里被人知晓。

“定西一骑兵,胜过三书生”。在这个信仰混乱的时代,特别是读书做官不过是为了封妻荫子,信佛修道不过是为了来世今生的年月,三百骑兵平日除了操练,就是忙于农事,闲暇之时还会纵马去更远的地方,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百姓。更重要的是,这些骑兵所到之处,都传说了这么一句话题:

自秦汉以来,儒家弟子学者,多都是一些“知人而不知天”的迂腐之辈。

虽然儒学衰败,但一个闻所未闻的张载,竟然口出狂言,把秦汉以来的儒家弟子统统说了一个不是,而且以为这佛家的修来世,道家的修今生,可是耽误了不少百姓的好日子。所以“定西军”出名,其实是从他们完全叛经离道的说辞出名的。

郿城县令雒世光是读书人中有点良心的一个,得知“定西军”之后,亲自登门拜访了年仅20岁的张载,把这支部队举荐给了凤翔知府。知府也是儒家弟子,但却是个心地不坏也没有什么本事的老古董,就把这支军队举荐给了环庆路总管刘平。

定西军这才由乡军成为政府供养的厢军,再成了吃朝廷皇粮的禁军。

也是这个时候,横渠张载,一个20岁的区区布衣,算是被朝堂之中的一些官员知道了,但也就是仅仅知道而已,没人打算提及这个在横渠小镇散步“歪理邪说”的小人物。

但黄德和这一次却把这个叫着张载小人物给推到了企图把皇帝拉下马的可怕地位上来了。

而且今天,黄德和当着山顶上宫纳佐的面,砍了“白氏三杰”和这些骑兵。

“定西军”是不怕死的,但死,也得死得其所。这被始终和刘平不和的黄德和今日砍了脑袋,“定西军”残存的骑兵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们原本可以保护刘平突出重围,奈何刘平非得和将士们死在一起,所以“白氏三杰”这才和焦寅带着残存的“定西军”,一路冲杀,总算突出重围,他们要向黄德和搬救兵!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后边赶来的焦寅在看到山下身首两处的“白氏三杰”他们之后,这个脾气暴躁的将军顿时一口黑血,连人带马摔翻在地,惊慌的宫纳佐他们才救起焦寅之后,一脸虬须的焦寅却甩开众人,雷一般地冲山下吼叫:“横渠张载弟子听令!”

这些贼肉磨刀、敌血饮马的武夫们是尊师重道的,尽管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翻下马来,一声吆喝:“在!”

焦寅指着黄德和,声音依旧如惊雷一样,滚过黄河咆哮的声响,传入了大宋败兵之阵:“撤兵横山堡!奸贼不除!永不还朝!”

于是幸存的三十一骑兵旋即一起呐喊:“撤兵横山堡!奸贼不除!永不还朝!”

山顶上卷起一丈多高的黄尘,宋军大旗被纷纷扔下山岗,只有一面“定西”二字的旗帜“呼啦啦”地在黄尘中瞬间隐没。

静候在山下的黄德和望着被焦寅他们抛弃的宋军大旗,一时感慨万千,这是天助我黄德和!“定西军”造反,这是数万兵马都看到的事情。然而黄德和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哀痛。于是黄德和颤巍巍地指着山顶尚未褪去的黄尘,一声凄凉地呼:“逆贼定西军,若不能将你们腰斩弃市,如何对得起我,大宋死难将士!-,天也,你不灭奸贼,有何面目为天!”

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氛围中,黄德和跌下马来。

无论文班武职,只要做过官的,似乎顺势而为都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这些幸存的武将们见黄德和落下马,一个个揪心地呼号着“大人安好”,扑过来开始救援这个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大人物。

然而河的咆哮声太大,没人能听得出那些孝顺的哭嚎来自谁的胸腔。

黄德和的队伍撤向后方的时候,快马已经过了山西,径直去了东京。

三川口,一场因为逃避战败的责罚导致的杀戮,开始从战场向后方转移。

而那个从来没人知道的张载,却不知道自己一手筹建的“定西军”,此时却已经被黄德和奏报朝廷,诬陷为叛国之寇。就连他这个只想马上杀賊,不肯朝中为官的不争之人,此时已经在大宋国的朝堂之上,成了“谈载色变”的异类。

张载和他的家人,包括“定西军”的家眷,即将沦为囚徒。

这是能在佛道盛行的时候,提出“民胞物与”的张载所没料到的。就算他知道了,也许,只能一声惊呼:人心岂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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