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过去了,台风也走了,想想孩子今年暑假都没时间去外婆家看看,于是我给父亲打电话:“爸,我们明天回家。”
父亲在那头说:“好,好!”顿了顿,他又说:“就是现在田里没什么东西好带了。”语气颇为失落。
我忙安慰他:“我就是去看看你和我妈,不用给我带什么的,不用忙哈!”
说实在的,经过了高温、台风、暴雨的轮番摧残,田里的瓜菜已经不剩什么了。一次半夜里下暴雨,成熟的8424爆炸瓜一下子炸掉了一半多;上次的超强台风“利奇马”过境,把玉米杆都吹折了,其它的菜和农作物也是一片狼藉。
假如庄稼人还需要跟以前一样靠天吃饭,那全家得抱头痛哭。
这几天又是艳阳高照,村子里像往常一样宁静祥和,邻居家门口晒着收割回来的芝麻。
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去,后园的石榴树已经长得老高了,红彤彤的石榴挂满了枝头。好像我们小时候许下的没能实现的愿望,猛然抬头看见了,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桔子树也是硕果累累。只不过桔子低调、不炫耀,绿色的果子隐在绿叶子里,默默地汲取成长的力量。
这是我小时候梦想了很久的后花园,我努力了好多年都没拥有过。当我离开了,这个愿望忽然就实现了。它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呢?要知道,我曾经想要的后花园其实是一个童年的乐园,我可以在里面捉蚂蚱、采马兰花;可以偷偷地撒下牵牛花、凤仙花的种子,然后天天去等着它们发芽;我也许会因为嘴馋去偷采一个青涩的桔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味道……
现在的我还有这种心情吗?就好比,现在的我买得起所有童年渴望过的玩具,可是我还能玩出来童年的那种快乐吗?
此刻的我只会想:今年的桔子和石榴都能丰收了,甚好!
午饭后,坐在席子上和父母拉家常,母亲絮絮地和我讲些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她说:有个老头子病得快死了,儿子在美国,大家就给他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结果儿子回来了,放下十万块钱就走了,看都没去看老头一眼。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不认识他家,也不认识他儿子。
所以我只能这样说:也许他跟老头之间有什么旧怨;也许他在美国根本是走不开的;也许他觉得十万块够医药费和丧葬费了。
母亲不大满意:可是他来都来了,老头都要死了,他还要钱干嘛呢?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没看老头一眼就走了。
“所以啊,”我说:“你们以前都觉得儿子好,养儿防老,都想生儿子,结果呢?并不是生了儿子就能防老的。”
她又说:前几天在池塘边碰到胜梅老太太,一边洗衣服一边哭。说老头子怎么还不死呢,她老了,实在伺候不动他了,巴不得在他前面死了算了。
我很奇怪:“上次来还看见他去田里干活了,他是生病了吗?”
“没有,他身体好着呢,就是不会自己洗澡,也不会自己脱衣服穿衣服。”
我默然,这是什么毛病?不过,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伺候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子,确实力不从心了。
忍不住又问:“他的儿子们不能去帮帮忙吗?六个孩子呢,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村子里,就这么不闻不问的?”
这次我有话说了:“所以,妈,你看,你总说一个孩子太少,以后照顾不到父母。现在看来孩子多了也不一定就行的。养孩子不在于多少个,只在于你怎么教育。是不是?”
这次轮到她默然不语了。
她年纪越大,越没有安全感,总怕我们离得远,将来会顾不上他们。我怎么劝都没用的,只能用行动来表达。
临走的时候,她和我爸两个并肩站在纱门内看着我们,很不舍的样子。不用说,我都知道。因为她听到我们当天就要离开,就发脾气了:“只有一天干什么还要来?耽误我一天工。”
她这个人一直是这样,心里越不舍,嘴上就越凶。
我说:“妈,这么热的天你不要出去干活,过去跟我们住几天,我们邻居都念叨你呢!”
曾经,我嫌弃小城封闭、信息落后、遍地潜规则,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等到真的出去了,忽然发现自己好似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移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曾经的故乡就这样变成了异乡,每一次来都像是做客。
小时候看武侠小说,总会看到一句话: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没想到,我从故乡走出来,一脚就跨进了江湖,从此真的身不由己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后挥之不去的,是父母并肩站在一起目送我们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