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就是人的劳动,反过来奴役人,支配人

作者:低端盲流阿九(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204905943/

如果我自己的活动不属于我,而是一种异己的活动、一种被迫的活动,那么它到底属于谁呢?

属于另一个有别于我的存在物。

是神吗?却是,起初主要的生产活动,如埃及、印度、墨西哥的神殿建造等等,是为了供奉神的,而产品本身也是属于神的。但是,神从来不单独是劳动的主人。自然界也不是。而且,下面这种情况多么矛盾:人越是通过自己的劳动使自然界受自己支配,神的奇迹越是由于工业的奇迹而变成多余,人就越是会为了讨好这些力量而放弃生产的乐趣和对产品的享受。

——马克思,1844-哲学经济学手稿,笔记本Ⅰ

在社会科学领域,实证话语越精密,宏大叙事就越困难。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严谨的学者满足于陈述所见事实,而在一定程度上回避对这些事实的综合与评判。在马克思看来,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国民经济学家就是这样的一批学者。

事情得从《道德情操论》说起。在完成《国富论》的写作之后,亚当.斯密的眼前呈现的并不是一个和谐盛世:在结束了近十个世纪的发展停滞之后,自文艺复兴以来,资本与分工使劳动效率大幅提升,社会财富因而增长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准。这是资本主义及其连带的政治、道德体系成为十八世纪毋庸置夺的话语的原因。然而财富的增长并未均匀地惠及社会的所有成员。通过地租和资本,新增财富被资本家所垄断,作为社会基石的劳动者们并未获得超过温饱线的生活资料。问题由此而生:在经济、政治制度由特权阶层掌握并为其服务的前提下,使社会向“善”的方向发展,使大多数人能够更好地生活,这个动力究竟来自哪里?这也是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试图回答的问题。

在《道德情操论》当中,斯密提出,在自由竞争的经济体制当中,每一个普通人都面临着贫富差距拉大,企业改革,股市非理性繁荣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人们身处其中又常常感到被自私、虚荣、妒嫉、仇恨、贪婪和背信弃义等不道德的情感所包围,因而更加向往感恩、大度、慷慨、正直、勤俭、自我克制等人性的美德。而这些不道德和道德,以及衍生出以上种种人类情感的“同情感”。换句话说,对善的向往及由此衍生的道德,是人类的一种共同情感,人应当以这种情感去规制自己的欲望,使自己能够以一种道德的态度度过整个人生。这本书对各种道德情感作出了详尽的解析,以至于感动了无数后来者,比如“左手《沉思录》,右手《道德情操论》”的宝宝。

然而在感动之后,许多人马上就会产生疑问:道德固然是好的,可是如何让那些占有土地和资本的人们相信它,进而善待自己的工人呢?事实上,如果对这个问题作出进一步的追问,就会触及到他对经济学视角的一个基本预设:经济学应遵循道德价值上的中立原则,避免对市场行为作出道德评判和干涉。换句话说,不论产业工人的工资是否能保障最基本的尊严生活,只要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实就是理所当然的。

归纳一下斯密理论的主旨,他将人分割为经济人和道德人,经济人冷酷无情,不惜以一切手段将自身利益最大化;道德人多愁善感,充满同情心和利他的冲动,能够实现一切对于人的道德要求。倘若一切如愿,斯密的设想真的成为了现实,我觉得一个满大街精分的社会也是蛮可怕的。当然,斯密并未要求一个完满的社会形态,而是以一种善意推断期冀社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在这个美好的愿望实现之前,现实是什么样子呢?

“这些不幸的马路天使的平均寿命,从她们走上淫荡的生活道路算起,大概是6-7年。因此,要使卖淫者保持6-7万这个数目,在联合王国每年至少要有8000-9000名妇女为这种淫秽的职业献身,或者说,每天大约要有24名新的牺牲者-—每小时平均要有一名;如果这一比例适用于全球,那么这类不幸妇女势必经常要有150万人。”

“贫困的人口随着他们贫困的增长而增长;处于极端贫困状态下的人数不胜数,争夺着受苦受难的权利……”

“如果劳动是商品,那么它就是一种具有最不幸的特性的商品……现在的经济制度,同时降低了劳动的价格和劳动的报酬;它造就了工人,却贬低了人。工业成了战争,而商业成了赌博。”

——马克思,1844-哲学经济学手稿,笔记本Ⅰ,P18-20

在马克思看来,一系列的人间惨剧并不是社会处于良性发展历程中的暂时牺牲。为证明这一点,他做了一个推论:

如果社会财富处于衰落阶段,那么工人遭受的痛苦最大。因为,即使在社会的幸福状态中工人阶级也不可能取得像所有者阶级取得的那么多好处,没有一个阶级像工人阶级那样因社会财富的衰落而遭受深重的苦难。

以财富正在增长的社会来说,这是对工人惟一有利的状态,(即便如此)……

①工资的提高引起工人的过度劳动……(从而)缩短了工人的寿命……

②生产扩大导致分工细化,而分工的细化又导致产业工人的技能专业性增强,工人无法将自己的劳动力转化到其他行业,对资产者的依附性进一步增强;其境遇愈发受市场价格波动的影响;

③在社会财富增长的状态下;大资产者的财富与竞争力快速积累,从而挤垮中小资产者;而中小资产者沦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使劳动者之间的竞争进一步加剧,劳动报酬降低的同时,必然会有一部分人沦为乞丐或饿死;

(3)在财富已到达顶点,社会发展停滞时;由于原有财富已经转化为新增人口,多出来的一部分人口会因无法找到工作岗位而被饿死。

如果这个推论过于复杂,其实知道一句话就好了:在资本主义体制之下,工人阶级在维持温饱以外的收入或者被挥霍,或者转化为新增的人口,而他们依旧随时可能跌落至温饱线以下。事实上马克思在笔记本Ⅰ的前半部分当中所做的工作就是通过解析资本和地租的财富积累机制,论证工人阶级这个群体依靠工资永远不可能脱离两种境遇:一是在温饱线左右挣扎;二是与资本家之间持有财富的差距越来越大。此时他所使用的仍是国民经济学领域的范畴,但著名的“剩余价值”理论已经在手稿中被未指名地提出。然而纯粹的分配机制问题在笔记本Ⅰ当中并非重点,在提出社会主义理论之前,还差一步理论上的论证。

回到分配机制问题。低收入水平给产业工人带来的肯定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匮乏。斯密早就提出,财富由劳动结合资本、土地等生产资料而产生,但劳动产品的归属是生产资料的持有者即资本家。工人则得到工资作为回报,以获得赖以谋生的生活资料。但斯密将这一事实视为经济活动的一般规律,并未加以深思。问题在于这个事实的背后产生了一系列问题,比如说:劳动者通过劳动创造财富,财富归资本家所有。那么劳动对于劳动者意味着什么?

对于少数勤奋的劳动者来说,通过增加劳动的时长和密度,他获得的生活资料越多,他的自由度当然越大。多劳多得这一原则已经为今天的我们所普遍接受。在我们看来,需要质量更高的生活,那么理所当然地就应该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可是当劳动成为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时,劳动本身可能是快乐和有意义的吗?就好比富士康的工人,每天多加一个小时班,每个月能多寄回家六百块钱。领工资的时候,人当然是幸福的,可是在此之前的劳动意义如何?动辄数连跳或许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劳动作为一种手段而失去了意义,换句话说,劳动的价值仅体现在劳动所得上面,这就造成了一种痛苦的劳动状态。我们每个人上班时死去,下班后复活。而在下班之后,精力和时间也不允许我们去投入自我的创造活动之中,带来的结果就是劳动者被劳动所捆绑,所扁平化,最终成为“活动的工具和胃”。

如果说,实现全民进行创造性劳动这一目标,在可预见的人类历史当中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么另一个问题就是十分现实和急迫的:“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慧田哲学公号下回复数字该题讲座)换句话说,个体劳动力所能生产的产品越多,劳动力无论是作为一种成本还是一种商品,其价值都越低,劳动者通过劳动获取财富就越困难。由我们手制的产品本应是我们价值的体现,然而此时却变成了使我们贬值的罪魁祸首。更糟糕的是,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在劳动力竞争工作岗位的背景之下,个体劳动者不可能通过降低产量来实现自身的增值。此消彼长之下,劳动者失去了对劳动产品的控制力,劳动产品反过来奴役着劳动者,劳动者除非加倍努力地生产以保障自己在竞争中不至于失去饭碗,没有别的选择。

人的劳动,反过来奴役人,支配人,这种由自我产生的外在力量对自我的支配,黑格尔将其称之为异化。接下来,我会详细谈一谈异化特别是劳动异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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