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言和(四)

除夕夜,炮竹声声一岁除。新年在炮竹声来到,穆让礼在这个南方小城蹉跎小半年了。从军十余年来,他第一次一个人孤独度过新年夜。

午夜,他屈身躺在逼窄小床上,听街上传来的零星炮竹声,思绪飘到童年除夕,嘴角上扬。与同伴追逐嬉闹,在有钱人家门前的炮竹纸屑间,寻找没炸开的鞭炮,跑到无人处点燃一颗颗小炮仗,炮仗炸开时的巨响带来的快乐,就是过年最大的乐趣。可是和一起出来的两个同伴都故去。不知家里爹娘兄长可还健在?

想起远在北国的亲人,不知驻扎在哪里的战友,心生戚戚。山水不相逢,恐这辈子亲人战友不再相见。不禁泪水盈眶。

今后将何去何从?营长和他有个约定,如他不能如期归队,将以寻亲启事的方式告知部队所在位置,便于他追赶。世事难料,时隔半年,且这个小城的百姓,不可能看到实时新闻报纸,外界消息传到这已时过境迁。

他想即使有寻找他的启示,也早已过期,重回队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心有不甘,不能就此放弃那份热爱的工作,那份付出生命代价换来的荣誉。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寻找机会走出这个小县城到省城碰碰运气,打听时局动向,以期归队。

远处鸡鸣划破夜空宁静,划开他心里阴霾。

穆让礼披衣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思考。小小屋子三两步碰壁,索性拉开门栓到院子里。

年前立的春,空气里弥漫春天的气息,空气清冽,不像北方春节那般干燥寒冷。南方立春后一切都开始苏醒,海棠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

叶先生家的小天井不能满足他探寻春天的脚步,待到先生开门练拳时,他走出这囿他半年之地。

漫无目的的他走向小城西门。小城西门是一条长长的坡道,路上只有几个早起担水的人。下山的惯性使他脚步如飞,衣袂舞动。

入冬以来,穆让利很久很久没有出城了。他来到小河边,潺潺流水温言细语,没有了夏秋磅礴激昂。

柳枝爆出点点芽孢,他漫步在这片生机勃勃的河堤,心里也充满了希望。

叶先生大年初一照例还要歇业一天,人们看病吃药讲究“正月忌头,腊月忌尾”。不是急症绝不请医问药,而且初一不走亲访友,不用应酬来访亲戚。初一是先生一年中真正可以自由支配的一天。

吃罢午饭,先生提着一壶酒一碟油炸黄豆进向借住的偏屋。

先生咳嗽一声,“穆连长,穆连长。”穆让礼慌忙应声开门,边扣扣子边请先生进屋。“多有得罪先生。”

叶先生虚让一下,进屋。

小屋里一床一凳一小矮桌便是全部家私。他让先生坐在床沿,自己坐在小凳上。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白瓷牛眼杯,几杯酒下去,平日话语严谨的先生,像个老大哥一样和他拉家常。

“你觉得我们这里咋样?”

“很好,冬天很舒服,不像我们家乡冷得很,露在外面的地方都长满冻疮。”

“我们这里的菜吃惯没有?”

“我在外边多年,吃食不挑剔,有口热汤热饭就是天堂。这里冬天还能吃到青菜,很好了。在北方冬天难得吃到绿色叶子的蔬菜。”

几个月的时间,他喜欢上南方温润的气候,细致多样的菜式,这段日子是他感觉生活最惬意的时光。

“我看你也快三十了,成个家就不愁热汤热饭,天天过天堂般日子。”先生调侃他。转瞬正色道:

“我有个八字与你相合的侄女,我可以给你保媒。”

穆让利脸腾的红了,他也想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部队女干部战士极少,比他资历高的干部很多都没条件解决个人问题。他渴望能完成终生大事,但是此刻更要紧的是寻找组织。“请先生宽恕小侄些时日。”

然后他与先生讲自己的打算,承诺如若不能联系上部队便回到这里,由先生安排婚事。

初五先生帮他联系到一辆便车去省城。

穆让礼与先生作别,提着一个藤编箱子离开。箱子里几件换洗衣物便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辗转到了省城,身在熙来攘往的人海中如一粒无根草芥微尘,无根无依。没有身份证明,没有证明人,没有机构没有一人,相信毫毛无损的他是一个历经十年沙场的老兵。

他一边打短工维持生计一边打探消息,三个月一无所获带着集攒的些微钱财,回初来乍到的新贵县。

踏进新贵地界,他心里默认此生此地就是第二故乡了。在这里还有一个人知道一点自己的前半生,扎根下去,不想做一个游魂一样的人。

他在省城用掉仅有的钱,给叶先生买一把上好的旱烟烟叶。

先生不喝酒就爱抽旱烟,一根竹烟杆被磨得油光程亮。每天早上打完八段锦之后躺在躺椅上抽一袋旱烟,是他感觉最松快的时刻。一袋烟后,开始一天的辛苦的工作。

先生喜欢抽烟,对各地烟叶也有研究。接过穆让礼的礼物,笑笑说:“这是我们本地的烟嘛。我们这里的烟是用谷草捆的。”

穆让礼分不清这是什么草的捆的。他一个北方人,还没认识到南方的稻草。但是从被走到南,还没见过这样绵软香味浓郁的烟叶。从先生的话中,他发现商机。

这种烟叶在省城很好销,这里离省城叶不远,在市场收购拿去卖应该不错。

穆让礼在集市询价,然后飞快的心算,什么价位收购才有利可赚。半月后他的第一单货收购到位,搭乘过路车一天就到了省城,货很快出手,然后给自己置办一身中山装,一顶帽子。

笔挺的中山装,风纪扣严丝合缝,高大帅气的模样引得人侧目。谁能想到一个月前他还是一副衣衫褴褛的落魄相。

看看自己一身新行头,再有一双皮鞋就更好了。但是必须留足做生意的本钱,鞋会有的,一切都回有的。

要紧的是准备一份礼物请叶先生去提亲。想想自己老大不小还孑然一身,他这个年纪的人孩子都一堆了。心里一阵落寞,没有了组织,再没有个家,这一生怎么熬得下去。新衣带来的短暂喜悦感消失殆尽。

在艰苦环境中磨砺多年的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好好好好活下去一才有希望。

穆让礼漫无目的的走在省城街头,迎面而来一着旗袍的年轻女孩,令他想起那个在河堤见过的白衣姑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道叶先生想保的是谁家姑娘。不过得给姑娘一份礼物。

恰巧路遇一家旗袍店,他走进店,师傅询问后推荐一款红色面料。他觉得心里的那位姑娘不适合,但是又讲不清楚自己想要的面料,师傅没法帮他挑选。在深深浅浅各色布料前移动,没有一种是他满意的。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图案艳俗,心里的那位姑娘是明净清雅的。

角落了不足一匹的蓝底银色圆形图案的旗袍面料,映入眼帘。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师傅,师傅我要这种的。”

“这块布料不够做一件旗袍,所以在收在这里,我准备给我小女做旗袍。”

“就让给我嘛,够你小女的别的女孩也够嘛。”

“布料恰,不好做。个子瘦小的还行,不过比较考验裁缝裁剪手艺。一般人做不了的。”

“我就喜欢这块布料,做不了衣服我就放着看。”穆让礼莫名的喜欢这块蔚蓝布料透出的淡淡忧郁。

磨来磨去,终于把布料买到手。师傅叠成方块状用一块白粉纸包裹,非常不舍的递给他,仿佛让出的不是一块布料,而是一片老父亲对女儿的不舍之情。

此行所赚的钱所剩无几,但是他很开心。赚钱就是用来花的,用光了再赚。

回到新贵县时令已快到端阳节。

穆让利照例给叶先生带一份小礼物,这次是一柄上刀片的剃须刀,装在一个精巧的黑色盒子里。先生爱不释手,他那一脸络腮胡被拯救了。他不喜欢留一脸胡子,装老学究。总想把自己弄得爽利一点,每每被刮胡子的刀割伤。

叶先生越来越喜欢这个北方小伙了,换上新衣后越发英气勃勃。

“跑了几趟生意,今后有什么打算?”先生觉得这个小城留不下他,这是一个心里有大天地的人。

听闻先生的话,他想先生是在提醒自己正月间的承诺。“我正想请先生保媒呢。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你看我还准备了一段衣料。”

先生提起的心放下了。“姑娘是我远房侄女,哥哥死得早,家里就一个独养女。我婶婶的意思是想招个入赘女婿,不知你愿意不?”

“我独生一人在这里,巴不得多有几口人呢。”

“过了节就给你提亲去。”

“哎,宜早不宜迟嘛。”

叶先生请母亲出马,给穆让利去提亲。他非常期待,戎马倥偬十年,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组成一个家。

叶先生母亲一出门,穆让礼忐忑不安的等待,来来回回在叶家院子徘徊。

你可能感兴趣的:(握手言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