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看待辛弃疾词中大量用典?

辛弃疾的词,好用典故,常为人诟病为好掉书袋。没错,从江西诗派开始,宋人以资书以为诗,形成有别于唐诗的宋调,词受诗化的影响,也逐渐增加了诗化、散文化的特点,就表现为用典。

但我认为,辛弃疾词的用典,其实不应成为他被人诟病的地方。因为他是把经史子集融入到生命里去的,他的用典,不是炫才,而是自然流露出来的,是他的情感的曲折的涌现,那是他化进血脉里的东西。

读辛弃疾的词,我们可以发现他用的最多的典故就是出自魏晋南北朝的,多和战争、军事有关。这是辛弃疾作为一个始终心怀收复北方的英雄豪杰的心声,辛弃疾是一位英雄词人,他常以英雄自许: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也以英雄许人: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其实读辛弃疾的词的正确姿势:不是去了解典故,而应该先了解辛弃疾的人生。叶嘉莹先生曾经说过,辛弃疾的词可以用“一本万殊”来概括,辛弃疾他是有一个理念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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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解辛弃疾的人生,就读不懂辛弃疾的词。读懂了辛弃疾这个人,也就读懂了他的词。纵观辛弃疾的一生,他的词中是有一个中心在的,那就是英雄不遇明主的曲折委曲。

辛弃疾是少年英雄,当年他“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的时候才20出头,“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是何等的英雄豪气,辛弃疾的胆略、才能,恐怕不下于岳飞。

可是历史却没有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一旦南来,辛弃疾面对的一群“江左沉酣求名者”,甚至南宋的皇帝,为了自己的私心,也是不愿意北伐的。

飞鸟未射,良弓便已经被雪藏了,辛弃疾三分之二的人生,都是在沉沦下僚和放废家居中度过的。

生不逢时,何以解忧?辛弃疾只有把一腔愁苦诉诸山水: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这个“江南游子”,空望“楚天千里清秋”,然而如此好风景,也只不过是“献愁供恨”罢了,最后也只能是 “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读辛弃疾的词,大都能读出这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然而读辛弃疾去还能感受到他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他的这首《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诗表面看是一首情词,但真正理解这首词却应结合辛弃疾的人生,不能单单从情词处着眼。当时南宋王朝强敌在侧,虽然已经摇摇欲坠,但享受宝马雕车的奢靡生活,早已“直把杭州作汴州”,大厦将倾,他们缺尚不自知,享受着最后的狂欢。35岁左右的辛弃疾,正当壮年,这种“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暖风,却不能腐蚀动摇辛弃疾的决心。

元宵灯会上,辛弃疾站着脂粉气满街的闹市,在车水马龙中,箫声乐声里,辛弃疾没有和众人一起醉倒在这虚幻的繁华里。他寻寻觅觅,蓦然回首间,穿过层层人群,辛弃疾仿佛看到一个人,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与他遥遥对望。那是谁呀?终于,辛弃疾看清楚了,那分明是年少时候的自己呀。那个二十出头的辛弃疾加入抗金起义军,一路建功立业,率50多人闯数万人的敌营、千里追叛将的辛弃疾呀。

亭上秋风,记去年袅袅,曾到吾庐。山河举目虽异,风景非殊。功成者去,觉团扇便与人疏。吹不断,斜阳依旧,茫茫禹迹都无。

千古茂陵犹在,甚风流章句,解拟相如?只今木落江冷,渺渺愁余。故人书报:莫因循忘却蒓鲈。谁念我,新凉灯火,一编《太史公书》?

这首词写于嘉泰三年,那时候辛弃疾已经六十四岁。那时候是1203年,而辛弃疾是1207年去世的,也就是说这首词几乎已经是辛弃疾末年时候的作品了。当故人给他写信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享受蒓羹鲈脍了!可他心心念念的,却仍旧是收付收复失地。

我们现代人常说的一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在辛弃疾身上,我们始终可以看到一颗终其一生始终心念收付失地的赤子之心。即使在人生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他仍然在诉说着“谁念我,新凉灯火,一编太史公书”。

所以,如果读辛词觉得典故太多,不妨先放下来,去读辛弃疾的年表,读懂辛弃疾的一生,再回过头看辛词,就事半功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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