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脚

秋雨一落,天便开始变冷,门沿窗缝上冷,手指头冷,脚后跟冷,坐久了屁股底也冷,我被困在铺盖窝里不敢随意翻动,生怕好容易捂热的气溜走。“这时候能有盆热水泡泡脚该有多好”,我这样想着,可我是个极怕麻烦事的人,且随着年月增长这份懒劲愈发不可收拾,“往日在家里都是妈烧好了洗脚水的”。

我便想学曹操来一招“望梅止渴”。

每晚到十点左右,妈去灶房烧水,有时烧气有时用“热得快”。爸爸关掉电视后就去抽凳子,拿洗脚帕。我听着水快烧好了,把手中杂志一丢,跑去搬洗脚盆。家里盆子极多,小脸盆套大脸盆,大脸盆套洗脚盆,洗脚盆套洗澡盆,洗澡盆套洗衣盆,我有自己的洗脚盆,颜色浅,式样新,爸妈用的则是枣红色厚底子的盆,敞口大而笨重。等各自的凳子盆子在厨房(厕所小,只能在厨房)摆好后,妈便在一阵白色水雾的环绕中提着一壶作响的开水出来了。

我不喜欢泡脚,就央求着妈少倒点,爸爸则刚好相反,两脚在大洗脚盆边边沿上跨定,嘴上不停地说着“加油倒,多倒点”,看到不停从盆中升起的白气,眼里熠熠生光。有时是爸爸倒水,便会使坏地往我盆里多加些热水,等我被烫着龇牙咧嘴时,他就吃吃的眯眼笑起来。

照惯例,通常还会有小半壶的开水留在凳子边预备着用。爸爸将裤管卷到膝盖下,露出壮硕的腿肚子和纹路清晰可见的条条青筋,一只脚上有痕几厘米的疤,那是他少年时在水田里踩着一把倒插的镰刀留下的。

爸爸熟练地将破了洞的洗脚帕抖抻开,俯下身子轻柔地将其漫入热水中,一面吹散升腾的雾气,一面用指尖儿点点那已洇了水的帕子。忽然间,爸爸将帕子捞起迅速敷盖在小腿上,又是一股白气,将他的眼镜片和整张脸蒙住,只剩下个光闪闪的脑门盖儿,就好像他在开水锅里吃面条。

木凳子随着爸爸搓腿动作的加剧而吱呀呀地晃着,帕子稍稍变凉就被从新浸入水中,重复个三五回合,爸爸方肯把脚放入热水中,细细一看,他那两条小腿被搓得嫩白透红,像桃子一样。这时,爸爸直起腰,长吁一口气,对我妈说声,“你也快来洗!”,然后抬起两只脚板,把刚预备留着的开水加了些进去。

我妈的加入,意味每天的家庭教育课就要开始了。爸爸晃晃水壶,问我“你还要不?”,我拼命地摇头,想快点走脱开,“那点水你洗什么?多向你爸学习下,做什么事要认真点”,没由得我起身,妈便把剩下的开水全部倒进我盆里……后来我才晓得爸爸那般咬着牙用热水搓腿,大概因为冬天皮肤干燥,奇痒难忍,只好想出这么个止痒的法子来。

高中住校后,虽不能像以前那样,但太冷时我也必定去开水房排队打水,下了自习就在寝室一边看书一边泡脚,有时被熄了灯,便赶忙趿了鞋,将那盆洗脚水往公共洗手间地上匆匆一甩,管它溅在哪个伢崽身上。

再往后,少了家里念叨,自己就总以“忙”为借口,把诸多好习惯一件件忘了去。但每每到冷天时,我也好似当年爸爸“腿痒”一般,要用热水泡泡脚,于是爸爸那在白雾中低头擦拭小腿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眼前。

最近天变冷了,烧水泡脚的时候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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