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休假在老家的这段日子，有一半时间是在雨中度过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大地总是湿漉漉的，空气中亦时时弥漫着厚重的水汽，没有开阔的视野，也没有明媚的光线，但我很喜欢，而且我知道，大多生在南方的人都会有相似的情结，毕竟我们都是在雨的陪伴中长大的。

      这日，独自在家，刷了一上午的抖音，终归是厌倦了，揉揉酸痛的眼睛，关上发烫的手机，屋子里骤然静得出奇。推开后门想出去透透气，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下起了牛毛细雨，迷迷蒙蒙，如丝如线，白茫茫的，将屋后的青山，从头至脚都笼罩得严严实实，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洁白的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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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消了外出的念头，立在门坎上，斜靠于门框，静静地注视着屋外的一春烟雨，任思绪如这无边无际的雨丝般随意地飘浮着、挥撒着，整个身心似乎都得到了完全的释放。这样的感觉在我生命中不止出现过一次，一年前有过，五年前有过，十年前亦有过——同样的一扇门中，同样的一个季节,同样迷蒙的微雨。只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小男孩已日渐一日的长大了，且每次面对眼前之景心中所思所想亦不尽相同了，但心情却又总是同样的安宁、平静，似乎所有的烦躁与不安都被这还略带点寒意的春雨所消褪了。

        我就这么呆呆的站了很久很久，不愿动，不愿走；雨亦这么默默的陪了我很久很久，不见大，也不见小。这便是春雨的特点，似一位娴静的少女，体态轻盈，步履从容，始终保持着一个缓缓的幅调。不比夏雨，如同一个莽撞的关西大汉，带着轰轰隆隆的大嗓门，火急火燎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来去之间，留下的是花折叶落、鸟飞兽散，当然，这也是一种美，粗犷之美、雄浑之美，只不过多了几分嘈杂喧嚷罢了。

　    喜欢雨，除了因为她一直陪伴着我的成长，另一个原因或许是源于一个农村人从几千年来的先辈们身上世世代代相传而得的一种本能吧。在农人眼中，“风调雨顺”无疑是最美的一个成语，因为对于庄稼而言，雨乃生命之源；而对于农人来说，庄稼又是生命之本。故有了雨，方有了这亿万年生命的延续。

　      若在十几年前，再过上一段日子，杨柳吐了芽，桃李绽了蕾，田间恐怕已满是忙碌的身影了吧！头带斗笠的老爷爷，手掌铁犁，赶着勤奋的老黄牛，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水田中耕作；身披蓑衣的大伯伯，端着种盆，站在田埂，将一把把孕育着生命的稻种撒向希望的苗床；撑着花伞的姐姐，亦提上食篮，穿梭于田际，为劳作的阿爸阿妈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午饭；而调皮的小弟弟，则没有那么多地顾虑，光着膀子，在雨幕中打闹追逐，开怀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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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画卷，是多么地温馨、详和，而又处处饱含着生机与活力，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般，令我心驰神往。然而 ，可叹的是，如此美景在我所生活的村庄里已经灭绝了。而今，村子里的田地都统一承包给了专门的农业公司，耕耘播种，施肥收割，全交由他们一手代理。年末，仅需凭一纸合同，便能领上相应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年，完全不用再为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宵衣旰食，饱受日晒雨淋之苦。而空闲出来的时间，亦可用来做些小生意，或外出务工，存点积蓄，不出几年，便能盖上新房，置上新家居，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

　    少了田地的“拖累”，刚过年不几天，村里的中青壮年便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大半，整个春天都为之冷清了下来。广阔的田野中，再也不复以前的繁忙热闹，唯有几辆孤零零的机器，在冒着浓浓的黑烟，重复着单调的声音。春雨亦显得有些落寞了，带上了几分被遗弃后的伤感，无声地落着落着……

　    我明白，时代前进的步伐是无法阻挡的，况且进步是好事，本来就无须排斥；我也明白，历史车轮推进时，又势必会辗碎一些古老的事物，这本也无可非议。可不知为何，我总又担忧着些什么，或者说，总又杞人忧天着些什么。金钱带来我们物质丰富的同时，是否也会带走我们对美的追求？难道多年以后，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真的会成为“桃花源”一样无迹可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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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一味埋头忙碌奔波的我们，是该偶尔歇歇脚步，重新审视审视过往的足迹，认直考虑考虑心中究竟向往着什么样的生活了。不要等到垂垂老矣，拖着疲惫的身躯，住进城市冰箱时，才发现当初自己早把心落在了那间早已破落不堪的乡间小舍。

　    “我但自憙楼高车快的文明，不曾将我心灵污抹，今日，我对此古风古色，桥影藻密，依然能坦胸想见，惺惺相别”，可我对于曾经的美梦，真的能坦胸相别吗?

　  雨依旧在下，不见大，不见小；我依旧站在门口，不愿动，不愿走，可心境却再也不复先前的安宁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