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骗

南宋时期,自孝宗赐大文豪苏东坡“文忠公”谥号以后,苏东坡的地位空前提高,他更加受到人们的追捧,他的文稿书画成为人们竞相收藏的珍宝,达到了一字千金一画万两的程度。

  

在偏安一隅的京城杭州,有个叫唐秋亭的中年画师,他是躲避战乱逃到这里来的,妻子儿女在逃亡中相继死去。

在人才济济的杭州,他的书画得不到赏识,因此过得落魄潦倒,每日借酒消愁。

  

这天,他遇到与他当年同样潦倒的画师朋友,但现在此人一身绸袍玉带,满面春风,他十分惊讶。

朋友说他上月在一个农夫家里发现了一张苏东坡的书法条幅,他倾其所有花五两银子买来,一转手就卖了两千两银子。

这位朋友够意思,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劝他去做点生意。

  

唐秋亭本人十分喜欢苏东坡的书画,时常临摹,他也知道东坡的真迹现在非常值钱,但这一次亲眼看到朋友翻天覆地的变化,感触颇深。

他不想去做生意,他决心下一番苦功,将东坡的书画模仿到可以假乱真的程度。

有了朋友送的二十两银子,可以基本维持目前生活,在这段时间里内不必为温饱发愁了。

他尽一切可能四处观摹东坡的书画,然后躲在住所潜心临摹,他不仅追求形似,对神韵上的要求也很高。

经过三年多的刻苦临摹,他觉得自己的书画跟苏东坡的真迹没什么区别了。

他精心制作了一幅东坡的老梅图,并题下东坡的名句“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

请当时一位有名的书画鉴赏家鉴定,这位鉴赏家曾经看过自己的一副画,结果被不客气地贬得一文不值。

鉴赏家从诸多方面仔细进行了鉴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东坡的真迹,还对画儿和书法的妙处赞不绝口。

看到人家这样赞赏自己的伪作,唐秋亭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得知他手上有这幅画,权贵富家纷纷前来求购,最终以三千两银子出手。

这笔钱对于穷困潦倒的唐秋亭来说可谓是及时雨。

  

生活条件得到改善,作画环境也转移到地下密室。

为了做到天衣无缝,无论是选纸用墨还是模仿制作,唐秋亭在每一个环节上都非常仔细,不允许出一点纰漏。

这样一来,制作出一幅东坡的字画,往往要花去他一两个月的时间。

为了不让人怀疑,每一件仿品出手后,他就停笔一段时间,借此机会游山玩水。

  

渐渐地,唐秋亭的一些造假字画被作为苏东坡的真迹收藏,甚至有时这些赝品还用来作为鉴定东坡真迹的标准。

几年间他仿造了二十多幅苏东坡风格和题材的字画,如墨竹、霜菊、老鹤、怪石等等。

他的仿品不仅宋人高价收藏,而且喜欢东坡字画的金国王公贵族也不惜重金求购,为了安全保险起见,他的仿品也多卖给域外的金国。

几年下来,他就成了富甲一方的书画商人,同行十分羡慕他竟能屡屡获得东坡的真迹。

  

由于仿造东坡的字画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的胆子也大起来,创作东坡画中没有的题材。

他到东坡贬谪黄州时居住过的雪堂和耕种过的东坡游览一番后回来,结合东坡的词《江城子》里描写的东坡雪堂景观,创造性地制作了一幅《黄州东坡雪堂》图。

整幅画面境界开阔、清幽疏淡,上面还题有《江城子》全词,书法行云流水,潇洒飘逸。

妙词好字美图,可谓诗书画三绝。

  

这幅《黄州东坡雪堂》一出,就被誉为是东坡画作中罕见的神品,立即引起各路人物的争购。

叫价一路飙升,最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被一个金国的购画人买走。

  

画脱手后,唐秋亭兴奋极了,他决定沿着东坡走过的足迹游历一番,这一天他到东坡殒落地常州凭吊。

正当他闭目默诵东坡的诗句时,突然几个差役一拥而上抓住他,他大叫:“你们为什么抓我?”

差役厉声回答:“你犯下的罪行,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料想是伪造东坡字画被发现了,但又不大相信,依然大叫:“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抓错了人吧?”

“你不就是唐秋亭吗?我们只是奉命抓人,有冤你去刑部大堂上说!”差役说着拉起他就走。

“是刑部抓我?”他更纳闷了,难道造假的事不仅暴露了,还惊动了当今皇上?

  

唐秋亭带着巨大的疑惑被押回杭州关进了刑部大牢,第二天他又被押上刑部大堂受审。

看着主审台上坐着刑部、礼部两位大官,分别担任正副主审,他心里开始惶恐了,好大的阵势,看来在劫难逃了。

这时衙役摁他跪下。

  

刑部主审一拍惊堂木,问:“堂上下跪何人?”

“小民唐秋亭。”

主审官厉声喝问:“你可知罪?”

他回答:“小民不知,请大人明示。”

他还是不相信自己造假会被察觉,所以拼死抵赖,绝不说破。

  

主审官一声冷笑:“好一个刁民,你私卖我大宋‘文忠公’苏轼的字画给金国,你可知犯了什么罪?”

唐秋亭一听不是造假败露,而是追究将字画卖给金人,心里略感宽慰,便道:“小民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主审官正色道:“苏公文忠乃是我大宋第一流才子,人格风范、道德文章四海称颂,他的字画已然成为我大宋国宝,你却将一幅旷世奇珍《黄州东坡雪堂》宝图卖给敌国金人,你犯了卖国罪,至于是否犯了通敌罪还有待查明!”

  

唐秋亭一听给他定的是“卖国罪”,吓得一抖,冷汗直冒,卖国罪可是要杀头的,他不禁脱口大喊:“小民冤枉!”

他觉得他实在是冤枉,但有苦说不出。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好,让你心服口服,带证人!”主审官下令,立即有几个人被衙役带上堂来,唐秋亭目光一扫——都认识,是当初想从他手里买字画而不得的人。

其中一人道:“我亲眼看见他将苏公的《黄州东坡雪堂》图卖给一个金国的购画人。”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我还看见他将许多苏公其他的书画精品卖给金人,致使国宝流落他国。”

众人纷纷作证,说他财迷心窍,死不足惜。

  

唐秋亭明白一定是这些人当初得不到《黄州东坡雪堂》等图,看到被金人买去了,心生嫉恨,于是向朝廷告发此事,结果惊动皇上,让刑部派人抓他。

  

这时主审官喝问:“刁民唐秋亭,你何冤之有?老实交待犯罪经过,免受皮肉之苦!”

他只得把卖画的过程讲了一遍。

主审官又问:“你现在可认罪?”

这时的唐秋亭心绪极端矛盾,如果认罪,是要凌迟剐死的,酷刑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不认罪,就得澄清造假的事实,这样不仅毁了自己的前途,还要背上骗子的骂名,遭人唾弃。

权衡再三,为了艺术他决定牺牲性命,坦然地说道:“我承认我将苏公的《黄州东坡雪堂》等字画卖给金国是犯了卖国罪,但我只是唯利是图,绝无通敌之意,所以通敌罪我坚决否认!”

  

主审官叫道:“好,将死之人,不追究也罢。单论卖国罪,当处以凌迟之刑,待禀奏圣上,再定行刑之日。”

  

唐秋亭被押进刑部天牢里,每一天他都被一种悲壮的情绪感染着,既为自己的仿品能作为苏东坡的真迹流传而自豪,又为九泉之下不知如何面对苏公而担心。

  

行刑这天,秋风肃杀,落叶漫飞。

唐秋亭被押往刑场,到了那里他感到害怕,他惊讶地看到自己的众多亲戚都跪在地上,每个人身旁站着一个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亲戚们都用一种怨恨的眼光看着他。

  

这时监斩官展开黄绫,念起圣旨:“奉天承谕,皇帝诏曰:卖国贼唐秋亭利欲熏心,私卖国宝,罪大恶极,凌迟处死。为维护国本,告慰文忠公,诛其三族,以儆效尤!钦此!”

  

唐秋亭甘心为艺术献身,但要他的众多亲人陪死,他于心不忍,良心难安,眼看午时三刻要到了,他大喊:“我没有卖国,《黄州东坡雪堂》等书画是赝品,全都是我伪造的!”

此言一出,语惊刑场。

  

监斩官冷笑:“死到临头了,还胡言乱语,有何益处,准备行刑!”

唐秋亭大叫:“如若不信,我可以当场作一幅东坡墨竹,有半点差池,但杀无怨!”

监斩官与其他官员商量一通后,同意他的请求。

笔墨纸砚端上,唐秋亭拈笔挥毫,不一会儿,一幅水墨淋漓劲节峭拔、具有东坡神韵的墨竹出现在众人面前,刑场上凡是懂苏画的人都惊呆了。

  

唐秋亭被押回刑部大堂重审,为了保护亲人,他全盘托出了造假事实。

礼部官员命他书写《赤壁赋》,他当堂书写,果然与碑帖一毫不差;接着他又制作了一幅《黄州东坡雪堂》图,请来专家鉴定,挑不出不像的地方。

这才认定那些卖给金国的字画是他伪造的。

  

唐秋亭交上卖字画所得巨额金银,充实国库。

他犯了伪造字画的罪是无疑的,但对他的惩罚却取消了,原因是他将仿品多数卖给了金人,愚弄了金国的王公贵族,赚取了大量金银,也算为大宋立了大功一件,一时间他被人称为大宋的“民族英雄”,受到文武百官的盛情宴请。

  

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唐秋亭庆幸不已。

朝廷聘他做御画师,他没有接受,悄悄离开了杭州,从此就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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