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关机吗?

在班里正讲课,扔在讲台边缘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边讲边踱过去扫了一眼,是母亲的电话。我向孩子们示意了一下,马上走出教室去接听。

是的,这是有违学校纪律的。作为一名老教师,怎么能上课接听手机呢?如果因此受罚,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可是我早已和学生讲清过我的底线:两种电话在上课时必接,一个是我父母的,因为他们年纪大了,随时有事情需要我,这个理由孩子们很认同。另一种电话是领导的,作为下属接电话是本分工作,所以要接,孩子们也认同。我很感激孩子们的通情达理。

        接通母亲的电话,并无要紧事,说是做好了酱豆要父亲给我送来。我告诉母亲我在上课,母亲慌忙要挂电话,怕耽误我的工作。我连忙向母亲表达了我非常想吃酱豆的心情,母亲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我知道,明天父亲一定会带着包括酱豆在内的满满一大包东西给我送来,这让爹娘很有成就感。

        我的手机一般都随身带,爹娘的电话基本不会漏掉,实在有特殊情况没有听见,看到了会马上回过去。大多数情况下是和母亲的闲聊,母女俩扯东扯西,很是热闹,一晃二三十分钟就过去了。挂完电话,娘俩都会通体舒泰。

        我能轻易根据母亲说话的语调判断她的心情。接通电话,如果母亲语调下降,只要她“喂”一声,然后如常叫我的小名,我就知道母亲是有不开心的事情。有时她也顾左右而言他,不想我知道。但我能很容易就问出来母亲的心事,因为她对我从来是不设防的。

        等我把她和父亲遇到的麻烦事麻溜揽过去,向她打包票没有任何问题时,母亲的语调就会开始上扬,我似乎能看到母亲已经眉开眼笑的模样了。

        近两年,母亲的电话多数时候是因为父亲的身体。父亲性格不够豁达,遇事就会心情淤积,天长日久,身体各处直发警报,令人心惊。母亲越来越战战兢兢,唯恐父亲身体酿成大碍,于是打给我的电话骤然增多,她需要我拿主意,给父亲的病寻一个放心的医院。

      我在母亲的一个个电话里,带着父亲辗转于各地医院,做各项大大小小的检查,给她带来时好时坏的检查结果。父亲要住院,床位紧张,我在二老面前,搜索我可怜的人际关系,所幸很顺利解决了问题。母亲叮嘱我把人家电话记下来,日后要感谢。

        有许多时候,母亲的电话是夜里打来,大概她觉得白天我要上班,怕耽误我工作吧。我晚上出门会把手机贴身放在口袋里,只要振动就能感觉到,不会错漏母亲的电话。

      去年春节,父亲焦躁状况突然加重,濒临崩溃。母亲的电话频繁而急躁,一如大家烦躁麻乱的心情。大年初六早上五点,我带着父母在浓浓年味中踏上了去郑大一附院的路途。

        在这个全亚洲人最多的省会医院里,我扶着父亲,不时扭头叮嘱母亲,穿梭在人流如织的各个诊室。母亲在黑压压的人群里被挤的东倒西歪还故作镇定,要我不必管她,看好父亲就行。

        在长的令人绝望的队伍后面排队上电梯去做检查,拥挤狭小的电梯里,母亲紧紧贴着我的背,我用双手撑住电梯两旁的墙壁,环住孱弱的父亲,给他一个稳固的空间。

        等挤到十一楼的诊室前,被告知还要去一楼填个东西。我穿着棉袄满头大汗,叮嘱母亲陪父亲站着别动,我下去。母亲见我不放心,晃了晃手里的老年机,说万一走迷糊了,会给我打电话。

        到一楼也是令人崩溃的长队伍,排队的间隙里,母亲的电话打过来两次,表面上是安慰我别急,我知道是母亲害怕了,她需要知道我在哪。老人一辈子没到过郑州,来了却是要在这人山人海的医院里看病。仅是站在大厅里望望摩肩接踵的人群,就能让人眩晕。

      安顿好父亲住院,母亲就急急跟着我出去要买生活用品。她表现的热心好学,让我念给她医院周边的建筑物名称,让我领着她到周围的小店里买东西。

        偌大的郑大一附院周围除了人多,依然是人多。母亲在随后的几天里,跟着我慢慢记下了周围几天相熟的路线,然后就一个劲催我回家看看孩子。我怎能放心把爹娘丢在偌大的郑州呢?母亲信誓旦旦向我保证,我走的两天内,她绝对不出医院大门。

        望着母亲慷慨激昂,情绪饱满的状态,再闻闻发臭的自己,我千叮咛万嘱咐地坐上了回去的火车。两天的时间,我每天三个电话打给母亲,她的语调高昂而有节奏。我知道父亲在渐渐好转,母亲是有了笑容和力量。

        等到两天后我再去时,母亲不但自己领着父亲去排了长长的电梯队伍做检查,而且还一个人去医院外面几趟买便宜的饭菜,她骄傲地向我展示着她的功绩,我知道她是心安的。

        母亲不识字,她的老年机里存上名字也不认识,我并不担心,因为只要母亲能熟练地拨我的手机号就行。医院晚上没有地方住宿,我在网上找了对面的高层单间公寓。每天晚上陪父母吃完饭,我就去窝在几平米的,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床的像格子一样的公寓里。

        很便宜的房间,母亲不放心,只要我进门,她的电话就立刻响起,然后和我聊好久。早上我还在昏睡中,母亲的电话就冲进来,告诉我她买好了早餐,哪家的包子好吃。

      直到我在母亲的电话唠叨中爬起来背上包走出公寓大门,在寒风瑟瑟的广场上,我就能看到母亲站在医院大门处,手里掂着早餐笑眯眯等着我,我像个孩子一样朝母亲飞奔过去,然后在母亲的注视下吃完她货比三家后的早餐。

        父亲的状况好得令人欣慰,出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频繁打给母亲,询问父亲的状态,按时给他买药。母亲会在电话里细细数着父亲令人欣喜的变化,会因为父亲脾气变好许多而向我炫耀她的幸福感。

        毕业近二十年,自觉一事无成,没有能力给父母提供豪华院庭,更无从谈起带他们各处游玩,只能让手机24小时不关机,在父母需要的时候,告诉他们,我在。

      自从我成了一个中年人,我再不敢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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