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有关的，只有此刻的觉悟和明白

在西雅图醒来

写于2015年5月13日，美国西雅图

“西雅图”是个熟悉的名字，因为电影里老是出现“西雅图”。我没有看过那些电影，因此不知道西雅图到底是什么样，但因为它位于美国，所以我认为它定然像香港、上海等大都市那样五光十色。因此，真实的西雅图让我吃了一惊，虽然不至于大惊失色，但也足以引起我的注意——西雅图很朴素，并不绚烂，映入眼帘的，只有灰色、铁色、水泥色等冷色调，完全没有香港机场和台北机场那样的商业气息。

这就是西雅图。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瞬间，我就被这座朴素的城市吸引了。而且，听说不但很多电影场景都有西雅图的影子，微软、谷歌、亚马逊、波音公司也都在西雅图，这是什么原因？这座城市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我对它充满了好奇。可惜行程早就安排好了，第二天下午就要坐飞机前往波士顿，我们只会在西雅图待半天，短短半天，根本不足以了解一个城市的灵魂，所以我们就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下，决定在所有行程结束之后，再来好好地感受它、了解它，听听它的故事。

到达北美的第一个早晨，我醒得很早，看了看表，西雅图时间三点多。因为再无睡意，我便索性起床，先喝上一杯水，然后叫醒陈亦新，教他禅修。陈亦新是我的儿子，所以很多人都以为他占尽了便宜，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我们很少住在一起，他一般是跟着母亲学习禅修的，很多东西，我教大家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次听。趁着这次出国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打算教他一些他过去没学过的修行方法，那么哪怕出了国，他每日的禅修也是雷打不动的，要想在修行上成功，这一点是必须做到的，倘若任何理由都可以阻挡修行，那修行就没有意义了。

修到上午九点，我们下楼吃早餐。跟国内的一些酒店一样，这里的早餐也是酒店的免费自助餐，有烤面包、酸奶、水果、咖啡等，还有各种酱，比如花生酱、番茄酱、沙拉酱等。蔬菜很少，品种也很单一，但营养还算全面。没关系，既然来了，我们就需要习惯这里的饮食。

吃完早饭，我们照旧在酒店附近散步，这也是我的习惯。我告诉陈亦新，即使要在国外待上两个月，也必须坚持禅修和散步，不能中断。

走在西雅图的街上，我们感觉不到一点夏天的气息。虽然已经入夏了，这里却仍然凉爽，迎面吹来的风中有一丝丝凉意，空气也很清透。在广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份灿烂和清爽，有些像北京的秋天——当然，前提是没有雾霾。在北京，只要没有雾霾，天空一片晴朗，秋天就会很美。那时，天是蔚蓝的，配上红墙、金黄的叶子，光线也清冽透亮，想不心旷神怡，也由不得你。此时，我们也有这种感觉，因为西雅图的绿化很好，四处都是精心培育的植被，充满了生命力，也很干净，植被表面见不到什么尘滓，颜色很鲜艳。它们的那份自在、舒服，让观者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除了青草绿树，眼前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陌生。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气息……我有一种被抛入另一个空间的孤独，一种强大的梦幻感笼罩着我，此刻，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但不真实就不真实吧，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假如你是个有心人，就会发现，生活本身就充满不真实感，一切都在变，言语、情绪、情感、关系、际遇……如果你把这些看得太实在，你就会被所谓的现实抓住、裹挟、束缚，很容易就会迷失、执著、痛苦，不如时时品味那点点滴滴的不真实感，时时观察那点点滴滴的梦幻感。

街上的车很多，来来往往，但一切都似乎处于一个跟我不相干的世界，跟我有关的，只有此刻的觉悟和明白。这份明白，让我心中充满诗意，又不像多愁善感的书生那样，因虚幻孤独而平添愁怀。

温度太低了，我们只好回酒店加件衣服再出来。我裹了一块平时禅修时常用的羊毛毯，这不大的毯子便成了披风，倒也合适，既暖和，又方便。不过，这身打扮有点怪异，经过的人都会看我几眼，大概我有点像那些搞行为艺术的人吧。当然，也可能是大胡子惹眼，让我成了异国街头的一道风景。但那些黄头发高鼻子的美国人，又何尝不是我眼里的风景呢？

选自《堂吉诃德在北美》

雪漠（XU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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