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鸡下凡,万鸡朝宗!

神工鬼斧,艺绝天下!

这事情有些年头了,具体哪年说不清。

不过其发生地可以确定在长江中下游的盘龙城。

那里是一个军事要塞,也是一个冶金重镇。

其时,镇中有许多手艺精湛的匠人,喜欢研究各种铸造工艺,其中杨家艺绝天下,独领风骚。

杨家位于盘龙城东北角一座青山下,世代以冶铸青铜器为生。凭借精湛的手艺,攒下巨资伟业,依山建成一座豪宅。那宅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红花绿柳掩映其中,真是堆粉叠翠,蔚然可观。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有一年,杨家为朝廷烧制兵器,因陶范出了问题,影响了兵器的质量,落了个怠慢钦差的罪名。朝廷派兵将当家人和杨家的所有男丁都捉去下了大狱,把杨家这栋豪宅也强征去送给了当地一名官员。

从此以后,杨家一败涂地,整个家族的佣人、帮工都走了,只剩下杨夫人一人。

杨宅被朝廷官员强占了。杨夫人身怀六甲,没处去,就用木头茅草在窑洞旁的空地上搭了个简棚栖身,生下了现在的当家人。

杨夫人时年二十五,虽历经劫难,仍貌美如花,坐若玉山,行若春柳,娇滴滴,艳桃桃。盘龙城的男人无不垂涎三尺。

那位强占了杨宅的官员对这位住在窑洞边的女人亦是魂牵梦绕,总想占有她,却不知为何几番纠缠后,突然暴病而死。其夫人则在他死后带着家小搬回北方的娘家去了,以致杨宅变成了一座鬼宅,教人害怕。但是,杨夫人却不以为然,毫不声张地搬回宅中住去了。

这之后,盘龙城就有了流言,说杨夫人是丧门星,克死男人,败落家业,没有男人敢再靠近她。而杨夫人重回杨宅后,深居简出,很少有人再见过她。

此后,杨宅中偶尔传出小儿啼声,女人娇斥声,时常升起缭缭炊烟,飘出米饭的香气,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动静。

弹指间十年过去。

有一日,一位少年坐在青牛背上吹笛,打杨宅前经过,见一年龄相仿的男儿站在柳树上捕蝉,他踮着脚尖,一手扶树干,一手去抓蝉。一阵风吹来,树摇人晃,看上去甚是危险。

那吹笛少年连忙将笛子收在腰间,驱牛上前,起身立在牛背上,高举双手抓住那男儿的脚。那男儿抓住蝉后,从树上滑到牛背上,朝吹笛少年菀尔笑道:“多谢这位小哥!”

吹笛少年牵着他双手,见他生得肤白骨匀,眉清目秀,不由地生出许多喜欢,因而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自牛背溜到地上,展眉道:“我叫无疵。”见他腰间插着竹笛,想起婉转的笛音,不由地赞道:“你笛子吹得真好听!”央他再奏一曲。

吹笛少年将竹笛横到嘴边,刚吹了两个音,便见杨宅大门内走出一个明丽妇人,望着无疵道:“孩儿,回家吃午饭了。”

无疵应了一声,转向少年道:“我娘叫我回去了。明日再玩。”说完转身向宅门内跑去。

次日,阴雨骤降,道路湿滑,那少年戴了一顶青笠到杨宅赴约,却见宅门紧闭,在外敲了数下门环,喊了数声无疵,全无回音,又围着高高的围院走了一圈,也没得着个入口,只得怅然离去。

又过了几许春秋,吹笛少年已经年过十八,经过杨宅旁的桃林下时见到一名姿容绰约的女子在草坡上捡红桃,身边立着一个神态俊朗、身着褐衣的男子。那女子在草坡上捡红桃,那男子举着长竿在树上扑果子。

吹笛少年细看那女子,粉面桃腮,黛眉青眸,长辫及腰,模样俏美,而那举竿扑果的男子赫然便是睽违多年的无疵。虽然其体格长大不少,模样却依稀如前,不免惊喜道:“啊呀,无疵,可把你找着了!”

那无疵觑着少年,满眼疑惑。“阁下是……”

吹笛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笛,把手指按在孔上,横在嘴边指跳眉飞地奏了数声,一时满林生辉,回音啾啾,景物空灵。

无疵展眉上前,搂住他臂膊笑道:“你是那吹笛的哥哥。”围着他转了一圈道:“你那日来找我,我欲出来与你相见,无奈母亲不让。待避开母亲出来时,只看见门前地上两行脚印,没见你人影。”

原来,无疵的母亲因自己孤儿寡母,不愿生是非,让无疵少与外人来往,直到无疵年及十八,娶了远房表亲一个贤惠的女儿做儿媳,才渐渐让他出门走动,不想恰巧令二人重逢。

无疵指旁边俏立的女子道:“这是贱内。”又向女子道:“这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与他在林边坐坐,你回去做些可口饭菜,我和他喝几杯。”

说完,俩人坐在林下叙话嘻笑,掬水投石。无疵的妻子翩跹进屋。经此一番叙话,无疵才知这位玩伴姓叶,名良,是一位邻村农家子弟。

过了一阵,两人听见无疵的妻子在林边脆生生地唤道:“公子,在林中摘把嫩笋,带回家来用膳。”

无疵应了一声,在竹林里摘了几根竹笋,领着叶良走进宅中。

杨宅在盘龙城中数一数二,虽数异其主,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崔嵬格局。叶良是数代的麻衣草民,从未进过杨宅,何曾见过这等气派。他跟在无疵身后,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只见宅中房屋多如鱼鳞,一间紧挨一间,一楼高过一楼,光影旋转,幽静森严,不免又惊又怕。

走进一间光线较为明亮的屋子后,无疵让叶良稍坐,自去厨下送竹笋。过了一会儿,无疵用托盘端出四五样菜放在桌上。无疵的妻子送了一壶热酒上来,斟了一杯放在上首,又给坐在左右两侧的叶良与无疵各斟一杯,然后去厢房里请出无疵的娘来同桌用餐。

叶良见无疵的妻子时,见她贝齿樱唇,体态婀娜,已惊为天人,再近瞧无疵的娘,更觉是仙妇下凡。只见她柳腰酥胸,体态丰盈,比无疵的妻子更具女人韵味,一时竟心旌摇荡,自惭形秽,不敢正视,只顾着缩手缩脚饮酒,不敢说话。

无疵以为他嗜爱喝酒,唤妻子频频斟酒,教他一口气喝了数十盏。

初时他只觉酒香扑鼻,未觉酒力,不久便觉腹火上指,头晕脑胀,忍不住伏案入梦。不知过了多久,忽自惊醒,见自己一身虚汗,躺在红绡帐下,身盖锦衾,直以为在梦中,连忙翻身而起。正四下张望,看见无疵拿着一只模样精巧的茶壶自门外走进来,道:“叶兄睡醒了么?以前我家中不曾有过一个客人,无聊至极。今日有叶兄相陪,真是开心万般。”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母亲已睡下。良兄请起,随小弟到后山。小弟有一宝贝给你观赏。”

叶良下床穿鞋,随他走出卧房,来到天井中,抬头望见天井上方碧海蓝天,星云闪烁,才知时至中夜。他跟在无疵身后向宅子后门走去,一路上听着虫声唧唧,田鸡呱呱,越发觉得杨宅幽若地狱。

两人七弯八拐来到宅子后门,推门而出,望见山月如钩,山影如兽,山石如人。叶良驻足观赏月色时,无疵走到一面平滑的山崖前,摸出一柄钥匙插入崖缝中,咔咔旋转数下,轻轻一推,那崖石竟轰然洞开。叶良见洞内黑黢黢,深不见底,不免有些害怕。

无疵却如有夜眼一般,大步朝里走去,一边道:“叶兄且在门外稍等,我去把宝贝弄出来,管保你大开眼界。”

等他再次现身在门外的月光下时,叶良看见他身后拖着一个齐肩高的圆顶物件。那物件上盖着一块厚重的布匹,隐约传出嗞嗞之声,如利刃裂帛,又镗镗连响,如锤錾轰击,布匹底下时不时有火星溅出。

叶良不知其中是何异物,大为惊骇,愕然道:“贤弟,里面是何怪物,好不吓人?”

无疵神色略变严肃,道:“此物是我报答母亲教养之恩的神作,费了我十年的功夫,集天地万物之造化,聚宇宙八荒之精髓。今日给叶兄一观,请良兄为我杨家子弟正名。”转见叶良满脸惊悚,忙语气一转嘻笑道:“叶兄,切莫害怕,小弟玩笑而已。”却突又正色道:“说句实话,此物为天下至宝,叶兄千万莫道与外人。如若不然,恐招致祸端。”

叶良道:“贤弟放心,愚兄定当守口如瓶。”

无疵道:“你可愿立一誓言?”

叶良脱口道:“我若自食其言,五雷轰顶。”

无疵笑道:“如此,你我情义可长久也。”说完,忽地掀开那块绸布,一团金光陡然射出,将窑洞前的整片空地、以及窑洞上的山梁一齐照得通天大亮。

叶良直觉双眼刺痛,连忙举袖遮挡,可那光亮依然穿透他的衣袖射到他脸上。叶良惊骇道:“啊,什么东西如此刺目?”

无疵洋洋得意的笑了几声,对着光焰呵斥道:“畜生,莫要任性,当心着打。”声音一落,那光焰就倏地就收住了,似通人性。

叶良放下手臂望去,看见地上卧着一个铁笼,笼中用铁链拴着一只由青铜器铸就的怪物。那怪物龙首鸡身,高齐人肩,身覆彩羽,鸡尾高举,头生鹿角,口含铁齿,目射光柱,腹中嗷嗷有声!

无疵笑道:“叶兄可知此为何物?”

叶良退后几步叹道:“啊呀,天鸡……啊不对,应该是龙鸡,是龙鸡下凡!”

无疵笑道:“叶兄敢不敢骑上去。”

叶良骇然道:“这怪物会咬人么?我不敢。”

无疵笑道:“这有何不敢,你只管骑上去。”

叶良侧目道:“使不得,莫要了我的命。”

无疵却撩腿骑到龙鸡身上,驱赶龙鸡上前给叶良抚摸。

叶良小心翼翼伸手触了一下,只觉指尖冰冷,道:“啊呀,冰手。”

无疵道:“这是青铜做成的,自然冰手。来,骑上来,我带你出去兜一圈。”

叶良见那龙鸡样子虽吓人,性子还算温顺,便从无疵身后骑了上去。

无疵道:“你搂紧我的腰。”

叶良依言抱紧。无疵一扯龙鸡的颈毛,道:“走,去山顶上。”

那龙鸡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抬腿便跑,倏忽奔上山巅。

叶良坐在无疵身后,只觉山风刮耳,岩树飞逝,吓得面无人色,呜哩哇啦乱叫。

无疵却觉得不过瘾,双腿夹紧龙鸡,让那龙鸡加快速度。

那龙鸡嗷嗷的发出两声苍龙鸣啼,纵身一跃,跳到百米外的另一个山头;又纵身一跃,跳到二百米外的盘龙城墙上;再一跃,跳到三百米外的盘龙湖湖心亭上;又一跃,跳过二百顷的湖面,来到城外的江堤上,朝着下游飞奔。

无疵凭着他的兴致操纵着龙鸡,一会儿在江北,一会儿在江南,一溜烟将盘龙城远远甩在身后,直到看不见月下盘龙城的影子才兜转龙鸡向回走。

回到杨宅,叶良双臂松开无疵的腰,泥一样滑落到地上,久久无法站起,啧啧称奇道:“这世上竟有这般神物,也不知你是如何弄出来的?”

无疵道:“我打小知道我娘饱受乡邻欺侮轻谩,乱嚼舌头。故而用先人留下的冶金术铸成这龙鸡,谁嚼舌头,便遣去啄死他,教他不得好死。”

叶良道:“这世上有不少长舌妇、八卦男,着实可恨!”

无疵道:“叶兄,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玩上几天。”

叶良推辞道:“这种东西,我可养不起。”

无疵笑道:“它又不吃粮食。”

叶良心下暗想,这东西力气如此之大,若套上犁辕,替代牛儿耕田,应当不错,便道:“那你且借我玩几天。”

无疵爽快地答应一声,将拴着龙鸡脖子的铁链交到叶良手中。

叶良道:“如此贵重之物,只怕要你娘先允诺方可。”

无疵道:“此物是我私自铸造,娘并不知道,叶兄只管牵去玩便是。”

叶良便小心翼翼牵着龙鸡从杨宅后门溜了出去。

这日午间,无疵正在窗前饮茶读书,看见窗外桃林中奔出一队农家装束的汉子。他们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拎着锄头,乱哄哄的来到杨宅前,敲得门环砰砰乱响,大声嚷道:“杨家可有人在,你们干得好事!”

无疵不知出了什么事,连忙从书房出来,走到大门后,取下门栓,询问事由。

那帮庄稼人中走出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人道:“叫你母亲出来。”

无疵的母亲听见声音,从厢房里急步而出,向着众人弯腰施礼道:“各位乡邻!”

那些汉子从未见过如此秀美的女人,不免有些看呆了,吵嚷声也因此停了下来。

一位白须老者向前两步,抱拳道:“您是杨夫人吧?”

无疵的母亲礼笑道:“正是。”

白须老者道:“平日你我虽是乡邻,其实罕有往来,今日我等到府上打扰实出无奈。”

无疵母亲施礼道:“看您这年纪,亦当是长辈,有话但讲无妨。”

白须老者道:“数日前,有个小子叫叶良,从你家牵了一头青铜铸造的怪物回去,夫人可知此事?”

无疵母亲疑道:“不知您老所说的怪物是何物?”

老者冷哼道:“还装着不知。叶良那小子如今将那怪物放到田里胡作非为,糟蹋了无数庄稼。我等抓那畜生不着,因而呵斥叶良。谁知叶良那小子也逮它不着,反被它啄断一条腿。众人救他回家,盘问数回,才供出是你家造的孽物。”

那母亲脸色一变,望向身侧的无疵,娇斥道:“混帐东西,是不是你闯的祸?”

无疵未料及事情失控到这步田地,正惊得发呆,听见母亲责问,忙将事情原委告知母亲。

那母亲听罢,气得杏眼圆瞪,怒斥道:“你这孽障,闯下恁大的祸,怎生得了!”转头向众人连声赔罪,请众人带路前去寻那只惹事的龙鸡。

众人领着母子二人出了杨宅,一路风疾火吼地奔至田间,远远地望见那只龙鸡在田里左奔右跑,奋翅狂刨,泥水高扬在空中,地里的庄稼一片狼藉。

数十步外有七八个童子,举着弹弓远远地射那龙鸡,可石弹打在龙鸡身上,当当响,根本无法撼动它。

恰巧这时,一头牛从龙鸡跟前经过,龙鸡一角将它顶到空中,一爪支地,一爪扬到空中抓住牛身乱抛乱摔。

那牛儿飞在空中,血水飞溅,惨嚎连连。

无疵的母亲被这场面吓得面无人色,嗫嚅双唇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毁坏乡邻的庄稼要赔偿,害死人家的牛儿也要赔偿。

无疵攥拳道:“母亲莫慌,孩儿惹的祸,孩儿自己了断。”话音未落,已跳下土坎,向那龙鸡奔去。

无疵的母亲怕那龙鸡伤到他,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唤他回来,可是无疵抱着赎罪的想法,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只顾朝着龙鸡飞奔。

奔到龙鸡近前,无疵见龙鸡颈项上的锁链不知所踪,断定这畜生是逃出来的,高声骂道:“孽畜,瞧你做的好事,再留你不得。”一纵身骑到它背上,身体前探,挥拳砸在龙鸡眼珠上。

龙鸡负痛,纵身一跃,跳到百米外的房顶上,踩踏一片屋瓦。

无疵一手抓紧它颈毛,一手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噗地插入龙鸡颈部。

龙鸡一个倒栽葱从房顶坠落到地上,将无疵摔下背来,又一滚身跳起来,在无疵腿上抓了一爪。

无疵负痛,大吼一声爬起旁边的草垛中。

那龙鸡疯性大起,将爪子伸入草垛中乱抓。

众乡邻正为无疵担忧,突见斜刺里冲出一女子,飞身将那青铜畜生撞开数米。

龙鸡咣咣咣跳了几下,一爪踩在那滚落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扭了两下身子便不再动弹。

众人正惊呼,又见草垛中扑出一血人,缩着身子钻到龙鸡身下,展开双臂抱住那青铜畜生的双腿,双足叫劲,向前一推,将那青铜畜生轰然推倒在地。

那血人乘机跃到龙鸡身上,将先前插在龙鸡颈中的匕首拔出,朝着相同的部位连刺几下,双拳合拢砸在龙头上,龙头便噌一声与身体分开,滚落在田里。

那血人将伏地的女子抱进怀里连声呼唤。众人这才看清他是无疵。

那女子是无疵的妻子,刚才被那青铜畜生踩了一脚痛晕过去了,听见无疵的呼唤便即苏醒。

无疵的娘绕着田埂跑到他们跟前,见儿媳腿上流血,忙撕下衣条为她包扎。

众位乡邻见无疵为阻止那青铜畜生几乎送命,不好再责难他,任他驮着妻子走回杨宅。

后来,乡邻们把自己庄稼被毁的事淡忘了,只记住那只神奇的龙鸡,纷纷赞叹杨家神工鬼斧,能造出举世无双的神物。于是,又有很多人找杨家铸造青铜器,其祖业重新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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