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记|开学第一天

第一天,她背着大包小包—其实就是一个拉杆箱和一个放在拉杆箱上的装着被褥和席子的包,外加一个双肩包。人群挤挤,她小小的个子被人群淹没,还好看得到老师和门卫。

西门口立着几棵高大的大叶杨,一年一度暑期开学是最热闹的日子,杨树们心里有数。杨树们看得更远,车子从校门口铺到育英街两头,连对面两所小学门口都挤满小汽车。阳光照在临街铺子的铁皮卷门上,大多数店铺还没到开门时间。起先是三三两两的人,后来是一小群一小群人,很快育英街像一条水街,一条沸腾的水街,到处都是人。

“你看这家人家,带了多少东西!孩子一个人怎么拿得完!”

“哈哈,瞧这一家子,来了多少人啊,可惜进不去。”

“还有人用推车送物品。”

“这四个拉杆箱,宿舍里怎么放得下,就他一个人全占了。”

“想我娃,头也不回。”

“走了,回去了,傻站着干啥呢。”

杨树影子从远处楼房的台阶上一点点收回脚,太阳依旧很高了,杨树叶准备翻个身晒太阳。树底下的人来了一批又换了一批,仍有一些家长趴在伸缩铁门上,佯装在看自己的孩子。几片杨树叶噗嗤笑了,哗啦啦,一片叶子跌进绿叶丛中,你还能分得出谁是谁呢。

就这些?没有其他行李了吗?她挺一挺胸—就这些。那好,进去吧。门卫和老师一挥手,她就一个人推着所有行李走进去。前面一个同学带着许多行李,有一个志愿者同学还帮他大包小包背着。相比,她的行李是最少的。

太阳有点刺眼,她没有帽子没伞,更腾不出手遮光。班主任说要找到自己的班级集合。路边都是一堆堆新生,和她一样,素不相识。可哪里有4班指示牌呢?路很长,这个西边大门她第一次进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校园后半部分。

找到班主任,然后找到宿舍楼,拖着这个硕大无比的拉杆箱爬上三楼。这个家里最大的拉杆箱装下整个杂物。什么盆子毛巾热水瓶衣服,很能装,可体积也大。

找到自己的宿舍房间305,再接着摊开行李箱,铺床支蚊帐。蚊帐有点复杂,她在家里和自己父母一起倒腾过类似蚊帐,但轮到自己一个人来弄,反而理不出头绪。

来,小妹妹,我来帮你。一个学姐看着寝室里就她的帐子没搭起来。这位学姐说完往后一站,把另一个学姐推上前。第二位学姐帮她搭了一半就被人叫走了。

中午时分宿舍里都停顿下来,床铺貌似有模有样了,地上的拉杆箱也站立起来。宿管阿姨已经敲过门,重申保持室内清洁和卫生的要求。

现在她们几个刚认识的女孩,要接下去完成另一个闯关任务:找饭堂。

下午开学典礼,班会,晚饭,宿舍,洗漱。这一天真的好累。宿舍里已有小姐妹给家长打电话说不习惯。非智能手机隔音效果不好,关上阳台门也能听得见。她躺在床上,等另一个小姐妹洗完澡她再去洗,今天说好了不给爸妈打电话。

夜色从田野扑向城市,忙碌了一天的新生已安静下来。夕阳撤去最后的余光,窗外不再是鳞次栉比的小区楼房,秋虫和宿舍楼下的路灯交织在一起,热闹而燥热。没有智能手机没有游戏机,这个夜晚有点难熬。

“妈妈,我,我想回家。”临睡前,手机那边传来孩子不安的声音。

“我睡不着,这里节奏太快了,我摸得慢,跟不上啊。”孩子似乎想哭但又没放出哭声。

“会好起来的,宝贝,自己选择的学校就要自己面对。记住,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宿舍很快到了熄灯时间,电话那端的声音只能捡最紧要的说了。

有的学生忙完自己的事情就躺下了,真累,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睡不着觉。但管他呢,明天还要早起,正式上课已经开始了。

今夜,寂静无声地布满整个世界,隔壁是孩子房间空旷而沉默。他过得好吗?物联网的时代,学生的消费记录家长们是可以通过手机看到的。

6.5元吃了什么东西,吃饱了吗。下午说宿舍没有热水,那晚上有热水了吗?

孩子不能带手机到教室,打电话没人接,他们回宿舍了没。

什么扣了淋浴3分,咋回事。怎么扣分的呢,难道是开始洗到洗完扣分。

有个孩子第一天花掉196元,最大项132元,这是买什么了。家长的疑问从水底升起,水面上全是泡泡,没人能解答真正的疑问,只有推测。

或许他们在路上或许他们在洗澡或许他们集体商定买东西,或许以上都不是。从前生活在同一盏灯下从未真正离开过自己世界的孩子,现在被这闷热的九月隔开了。这种隔开隔得非常彻底,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

家长们不曾预料的是,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会带来意外的难题,那是一道道比哥德巴赫猜想更难解的问题。这天晚上他们要抱着一万个问号入睡,而不再是那个热乎乎的臭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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