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枫泾

难得这几天小宝宝,被妈妈爸爸带去爷爷奶奶家过节了,我们两个老的便有了空闲。老妻从他们还没有走时,已经催促我安排假日行程。做了很多功课,又被我推翻了。一是选择周边出游,很怕这个黄金周令人恐惧的人满为患;二是这些地方大多数都去过。心里也很怕这个时候自己去搭乘公共交通,思来想去,选择了团购,去一处没有去过的古镇——枫泾。

于是,有了10月4日闲下来逍遥一次的机会了。别说,还是不负此行。尽管江南古镇的风景大同小异,人文内涵却又迥然不同,连我这个经常在江南古镇行走的江南人,也会说这种话了,真是怪不得每到节假日,江南这些地方必是人满为患。


枫泾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还在元末明就已经与浙江的南浔、王江泾、江苏的盛泽合称为江南四大名镇。古镇周围水网遍布,镇区内河道纵横,桥梁众多,自古就有“三步两座桥,一望十条港”的美誉。大大小小的桥梁居然有50多座,最古老的致和桥建于元代,至今已经有700年历史。桥体显得古朴苍劲,桥身石缝中已经长出了青苔,两头桥堍下都筑有石阶水码头。虽然已经历经沧桑700年,却依旧是风雨如磐。站在桥上望出去,两岸绿树翠丛,古屋河埠,前有虹桥平卧,后有石桥横跨,处处小桥流水人家,一派典型的水乡人家展现在游客视野之中。正如枫泾的民间词人沈蓉城,在他的十首《枫溪竹枝词》中,曾经这样写道“秋千架傍瑞虹桥,节届清明丽景饶”。走到虹桥堍,市河成丁字型垂直,向三面河道望去,一望三座桥,三望九座桥。镇上现有29处街坊,84条巷弄,也算得上一个规模较大保存完好的水乡古镇了。

走过一条又一条青砖石板的沿河老街,跨过一座又一座的石桥,当一片片古老的建筑群,在我面前展开的时候,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每天清晨的时候,坐在河边桥堍的茶馆,泡上一壶碧螺春,在茶香飘溢的空气里,望着楼下四乡的渔船,穿过夹河的临水楼台,集中在对岸长长的临河廊棚前,碧波荡漾的河面上充满了鱼虾的腥气,让人再也忘不了这种江南水乡才特有的气息。


在长廊东首城隍庙桥堍,有个在一群中国古典式建筑群众中,显得十分抢眼的西洋式红色门面,这是东区火政会旧址。可能也是上海地区,仅存的较完整的近代消防机构了。门前河中还停靠着一艘红色的救火船,已经是上海最后一条水上救火船。枫泾的这个历史颇悠久的救火会,目前的功能早已不复存在,取代它的是更为先进的消防措施。这个地方却成了枫泾镇上,一个有特色的景点。突然想起了故乡南浔镇,似乎也保存着一处救火会的遗址?看起来在这类以砖木结构为主的江南古镇,从古至今消防都是重大问题。

枫泾还有一处算是近代古迹的地方就是邮局。从古戏台往西走几步,这里曾经是大清邮局旧址,灰墙黑瓦,结构坚实,两边的门框都是石头柱子,高高的门洞上方“邮电局”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这是上海地区现存不多的一处大清邮局旧址,记得朱家角也有一处。

    邮驿是古代官办的专门用来给官府传递文书,通达边情、布置号令的人员提供住宿及更换马匹、船只而设立的通讯机构。在通讯不发达的时代,邮驿显得尤为重要,差不多就是朝廷掌握整个国家情报的重要命脉了。邮路断了,估计皇帝的眼睛就等于瞎了一样,什么情况也无法了解。枫泾在宋代已置驿,有“浙右传舍第一”之称。到清代晚期开始发行邮票,大办邮政时,枫泾设立了邮寄代办所,宣统二年(1910年)升格为邮政分局。现今和平街92号就是当时的大清邮局,虽历经沧桑,但风貌犹存。


枫泾的建筑是一种极为典型的传统江南民居,粉墙黛瓦的特色,房屋以两层砖木结构为主,前后进房之间有厢房和天井,大宅深院有穿堂、仪门及厅堂,前后楼之间有走道相连,称走马堂楼。在和平街上原房管所大院重建的“三百园”就是一座典型。

三百园是一座三进三落的大宅院,在宅子后面还有一座极具有浓郁江南特色的后花园。这里原来的主人叫陈舜俞,字令举,号白牛居士,是原枫围乡北庙港人,宋庆历六年(1046年)进京赶考,考中乙科进士,任明州的观察推官,浙江的天台从事等职位。陈舜俞在浙江只做了一年官,父亲就病故了。按照古代的官场规矩,父亲死了就不能在做官,叫“丁忧”。


关于“丁忧”,在古代从来就是件很大的事儿了。在古代官员的父母死了,当官的必须停职守制,这种制度就叫“丁忧”。如果你不是个官,就是普通老百姓,在丁忧期间也不可以去做官。没有十分特殊的理由,皇帝老子也不可以强招丁忧的人为官。如果因为很特殊理由朝廷强招丁忧的人去做官,就叫做“夺情。在古代,“丁”和“忧”两个字的意思,和我们现代人的理解有很大差别。古代的“丁忧”,就是遭逢居丧的意思。“遭逢居丧”时,儿女们会忧伤,会居丧,会遵循一定的民俗和规定“守制”。这样的含义肯定比单纯“的人丁忧伤”内涵广泛了许多。

丁忧期限规定为三年,在这段时间里,要吃、住、睡在父母坟前,而且有“五不准”的具体要求,就是不喝酒、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再就是必须禁止参与一切娱乐活动。因为要禁止一切庆典活动,所以父母死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这段时间就不可以结婚,也不准搞其他喜庆活动。另外就是正在做官的人必须离职,这就叫“丁忧”。

这种制度最初源于汉代,当时非常通行,不仅是父母的三年之丧要丁忧,就是兄弟姊妹故世,也要丁忧。丁忧之风在那时非常盛行,直到唐代以后这种风气逐渐消息。历代都有关于“丁忧”的规定,如果匿而不报被查出来,会受到很严厉的惩处。

丁忧的社会基础是“孝”,为什么要守孝三年?因为孩子出生三年之内,时刻都要父母照顾喂养,所以父母亡故后,儿子就应该还报三年。当然古人也不是完全不讲情理的,居丧期间也允许权变,譬如生病了,或者对年纪太老的人。最重要的权变是国与家发生冲突了,家礼必须服从国事,孝子也要出来为国效力,也就是“夺情”。

关于“夺情”,历史最有名的人就是是张居正。万历五年,张居正父亲去世了,在此前张居正已经19年没有回去看过自己父亲。这时候正好是张居正刚刚掌握了权力,他非常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职。恰好当时的小皇帝朱翊钧,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君臣二人两一拍即合——夺情!不料舆论力量非常强大,雪片一样的折子飞到朝廷,纷纷谴责谴责张居正,身居首辅的大不孝行为。小皇帝朱翊钧雷霆大怒,当众痛打上书者,有的人甚至被打得变成了残疾。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桩事的后果是如此复杂:张居正因为这件事而自我膨胀,从贤相变成了权臣,故后世有人用他名字做文章,叫“张居正,居而不正”。小皇帝朱翊钧长大以后却认为自己被这“张老师”骗了,又回头来拿夺情做文章,张居正刚死就被抄家夺爵、流放子孙。


再说陈舜俞因为“丁忧”,不得已,只好带着父亲的棺材回到了枫泾回乡守孝。当时家中只有一间庭院,回到家后闭门发奋读书。到十二年后的宋嘉祐四年(1059年)考取制科第一,任职光禄丞。陈舜俞是个廉洁秉公的清官,还经常把家里的钱接济于穷苦老百姓,一直拿不出钱造房子。一直到又过了11年,到了宋熙宁三年(1070年),他提升为屯田员外郎,他才建了第二幢房子。当时的宰相就是王安石,正在推行“青苗法”。陈舜俞上书反对,结果被贬为谪监南康军盐酒税官。深感失落的陈舜俞无心做官,整天骑着白牛,游山玩水,故称“白牛居士”。就这样混了两年,终于在宋熙宁五年,弃官隐居到枫泾老家。

到了宋熙宁七年,王安石罢相,皇上再次招他入宫为官。皇帝听闻他两袖清风,连第三座庭院都无钱造,就下旨地方官,由当地为他修建了第三进院落,还在院子后面建造了一座可以吟诗作画的后花园。不料政坛风云再变,一年后王安石复出为相,他又再一次被罢官了。陈舜俞回到枫泾家中立书发誓,绝意仕进,永不做官,从此过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创作大量的诗篇。

陈舜俞喜欢吟诗作画,学识渊博,与当时的著名诗人欧阳修、苏东坡、司马光交往甚厚,经常在一起喝酒作诗,谈笑人生。陈舜俞死后,司马光为他写了一首凭吊诗:“海隅方万里,豪隽几何人,百沐求才尽,三薰得士新,声华四方耸,器业一朝伸,他日苍生望,非徒泽寿春。”苏东坡到他的棺材前哭着写了一篇祭文。到南宋期间陆游为这篇祭文作了一个跋:“东坡前后集祭文凡40首,惟祭贤良陈公辞指最哀。读之使人感叹流涕。”可见这篇祭文感人至深。

这座三进三落的大宅院里,不仅是记载了陈舜俞三起三落的坎坎坷坷的人生,也反映了北宋年间风云变化的政坛历史。

在陈舜俞的后花园里,真有一种曲径通幽处,花香最沁人的感觉。别看只是一座不足一亩的小庭院,却浓缩了四季之景。在东南西北分别栽种了不同的花树。东南角是桃花、柳树、铁杆海棠、紫藤枸骨刺,每到春雷惊动后,一派桃红柳绿的盎然春意。西南角是白玉兰、杨梅,盛夏时节,白玉兰香气袭人,色泽洁白如玉,旁边却是满树鲜红的杨梅,白红交映甚是好看。西北角红枫黄蕉,衬以绿叶蕉,红黄绿三色相间,别有风致。东北角松柏、冬青、腊梅,一种傲然与风雪严寒之中。如此精心的设计,还真是可谓精雕细琢了。

园内在制高点上修建了一座小巧的亭子,陈舜俞用了宋代高僧法号德葵大师,所写的一首诗意,题名“留春”。

“闻谈茅亭著意浓,留连美景一壶中。歌声不放莺声老,酒面常陪花面红,倚迸玉簪穿落日,柳拖金线系东风。时人尽道春归去,疑是桃源路忽通。”这首诗里描述的春情、春景,恰恰就是陈舜俞回乡后的写照。陈舜俞,弃官还乡之后,经常和欧阳修、苏东坡、司马光,这些文人诗友在这座后花园里喝酒对诗。这首诗中表达了他隐居后的心境,当然还有对这里景色的迷恋。景是此景,情是此情,“留春”二字,题在这个亭子里,果然相得益彰。

假山下面还有一亭,题名醉眠。这座小亭一面靠墙,一面临水,池中荷花香远益清。有一小岛,岛上有一太湖石,上写“醒魂”。意思是醒悟的意思,把事情看的很透彻。根据陈舜俞诗作,可以考察出来,他每次喝醉都会在小亭里迷糊一会儿,让一切烦恼都在这里都烟消云散。陈舜俞写了这样一首诗:

“酒胆长轻六印腰,醉中一枕敌千朝。兴亡藐比荣枯柳,聚散看同旦暮潮。酐法本应尘外有,醒魂徒向水边招。已闻佳士过从约,不似江东返去挠。”充分表现了自己的心情。走出醉眠亭,沿着长廊走进书房“一枕堂”,名字就是从这首诗里来的。堂前有一副对联:“海隅方万里,豪隽几何人,百沐求才尽,三薰得士新”。是他的好友,著名诗人司马光凭吊时写的,一副对联足以看出司马光对陈舜俞了解颇深,对联中充满一片敬佩赞扬之心。


如今这个三进大院里,摆着三种百样民俗用品的收藏馆,百灯、百篮、百行的合称,所以称为三百园。第一进百灯馆,没有进去认真看,直接就被第二进前庭院里,一只巨大的古代元宝篮吸引了,天下第一篮名副其实。

这大篮子就摆放在庭院一侧,成为这个百篮馆的标志。这里收藏了江南水乡农家的各种提篮,足足有一百件用途各异、形制不一的实物,充分表现出篮子这个小物件,与历代的老百姓的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摇篮、书篮、礼篮、饭篮、菜篮、香篮、寿篮、烘篮、烟篮、针线篮……可谓琳琅满目。忽然想起了白居易的诗《放鱼》:“晓日提竹篮,家僮买春蔬。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无声但呀呀,以气相煦濡。倾篮写地上,拨剌长尺余。岂唯刀机忧,坐见蝼蚁图。脱泉虽已久,得水犹可苏。放之小池中,且用救干枯。水小池窄狭,动尾触四隅。一时幸苟活,久远将何如。怜其不得所,移放于南湖。南湖连西江,好去勿踟蹰。施恩即望报,吾非斯人徒。不须泥沙底,辛苦觅明珠。”这些诗句生动传神的描写了,篮子和江南水乡人家的生活中的关系。

第三进的楼里是百行馆,经常说生活里有三百六十行,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三百六十行,究竟是虚数,还是个实数,到底有没有这个三百六十行?这个馆里居然真的展示出了三百六十个行当,感觉有点意思。很想把这些行当都了解一下,便拍了不少照片。尤其对其中一些行当的所谓祖师爷觉得好笑,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居然成了屠宰业的鼻祖。回来以后查阅了三百六十行的资料,果然真可以找得到,区别也就是其中少数行当的不同定位而已。


枫泾镇上还有一处地方给我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那就是著名漫画家丁聪漫画馆。

丁聪,是我国当代最负盛名的漫画家之一,生前以“小丁”署名,在报刊上发表过各种讽刺漫画作品。小丁的作品可谓家喻户晓,丁聪出生于一个漫画世家。父亲丁悚出生于枫泾镇南栅,在解放前就已经是上海滩上的著名漫画家。曾经担任刘海粟上海美专的第一任教务长。以后在法租界创办了中国第一个漫画协会——漫画会。文化大革命中,丁悚遭受迫害病故。根据丁悚生前叶落归根的遗愿,丁悚夫妇骨灰被送回故乡枫泾安葬。

走过一段幽静的石板小弄,步入院门,小庭院里一株古银杏,竟已经是400年的高龄,再配上紫薇、芭蕉、桂花、腊梅,便显得庭院格外清新雅致。

丁聪从上世纪30年代起就开始发表漫画作品,作品中处处透射出他的正义和良知。在陈列馆的《人物肖像》作品展室里,沈从文、秦怡、巴金、冰心、新凤霞、老舍、鲁迅、茅盾、黄苗子、钱钟书、夏衍、王蒙……一个个惟妙惟肖地展现在参观者面前。丁聪在中国文化艺术界结交极为广泛。茅盾曾经在1980年6月与丁聪重逢的一刻,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首《五绝》:“不见小丁久,相逢倍相亲。童颜犹如昔,奋笔斗猛人。”对丁聪的作品和人格予以高度评价。这首诗的手迹就展示在这里。

丁聪专门解释过自己的笔名,他说,丁,就是人,小丁,就是“小人物”。丁聪一辈子把自己看做“小人物”,始终以一种小人物的平常心态对待自己,也始终以小人物的角度看世界,恰恰如此,丁聪作品表露出来的真诚和浓厚的百姓情怀,才会让他的作品几十年来,始终受到老百姓深深的喜爱。

拍了很多照片,很想和其他风景作品一起发在文章里,这样会有一种图文并茂的效果,可惜江山的程序系统不支持,只好发在后花园里了。 

    枫泾这个地方的民风格外淳厚,崇尚耕读,注重教育,一个小小的枫泾镇,真可谓代代竟有人才出,居然出过3名状元、56名进士、125名举人、235名文化名人,其中包括100名知县,3名六部大臣,还有2名宰相。自唐代以来有历史记载的名人,高达639人。再加上农民画,丁聪漫画,程十发国画,以及顾水如的围棋,所谓“三画一棋”,齐集一镇,这是国内罕见的地域文化。


枫泾镇的古长廊,差不多应该是江南水乡现存的长廊里最长的,全长268米。这种长廊是极具江南水乡特色的,也是极具人情味的,长廊不仅美观而且实用,下雨不湿鞋,盛夏不撑伞。长廊里侧是商店和民房,外沿是一条河道,可以直通上海、浙江、江苏。

长廊是一种黑色基调,黑色小瓦顶,黑色小砖地,里面是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着,逶迤绵延的一直朝前方延伸过去,正所谓古巷通幽处,思绪万千重。早年家家户户门前的风雨廊棚早已凋败,如今这些都是近年重建起来的。

走过去的时候,不由再一次联想起故乡南浔镇的百间楼,竟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中青年人都去上班了,老头们估计都在茶楼,就剩下些老阿婆们,在廊下将就着河岸做了工作台,在上面宰鱼淘米、洗菜浣衣,别有一种情趣和味道了,只是总有些凄凉。因为百间楼少有游人走过,便是多多少少叫人有一种岁月流逝、世态炎凉的悲哀。枫泾这条长廊却大不同,游人如织、摩肩接踵,走在里面竟大有步履艰难之感。这些老房子都是些小门脸,可旁边的一条条小夹弄,却是又狭又长,足以可见必是庭院深深。

枫泾的河街都是一边枕河,一边面河。河对面是和平街枕河老屋,隔河望去家家房子都挑出在河面上,有的重檐叠瓦,有的骑楼高耸,也有一些是勾栏亭阁;或者也有底层就是近水楼台的,那一层一层的石条台级,一直通向河埠。再加上那些倚朱阁、小轩窗的韵味与情调,构成一道多姿多彩的水乡风光。还有大大小小的江南游船荡漾在这些水巷的河面上,或是一家子笑声不断其乐融融,亦或是一对恋人相依相偎,船尾的江南渔娘摇着橹,发出一声声“吱纽吱纽”的船曲,夕阳夕照,人景辉映,那种感觉也只有江南水乡里,才能去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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