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人

    接机大厅里,各种肤色的人排着队拥挤着涌向出口。远远的就看见了她,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生长在色彩斑斓的草丛中,显得那么风情万种而独具魅力:一身黑色的大衣,包裹着她那略略发福的身材,一脸亲切甜美的笑容,让我在心底默默的赞叹,这个女人真好看。渐渐走近了,一脸精致的妆容,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实在猜不出实际的年龄,精致的嘴型,小巧的鼻翼,镶嵌在鹅蛋形脸上,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她手捧着一束花,看到我们这群黄皮肤的人后,挥舞着手臂向我们跑来,把花递到我们每个人手中,并一个个的拥抱了过去,刚接触外国礼仪的我们还有点羞赧和扭捏。她叫陈玲玲,是这次我们赴比利时的桥梁和纽带,帮我们安排了全程的活动,并将担任翻译。

    玲把我们安排好行李,开上车离开了机场。窗外,异国的风景吸引着我们的目光,哥塔式的建筑鳞次栉比,像极了童话里的城堡,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从眼前掠过,感到惬意无比,同行的人都在感叹欧洲国家生态环境之美好。可我对这个在比利时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巧的是同行中有一位是她的同学,在后面几天行程中,我断断续续的知道了她大半生浪漫而又离奇的故事。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阵出国热席卷了全国上下。那时,玲还是一位妙龄少女,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有一个人很快进入了玲的视野,他叫做川,县棉纺厂办公室职员,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在朋友的撮合下两人很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眼看一段幸福美满的生活就要开始了,有一天,川无意间看到了一份出国留学的资料。他看后心潮起伏,自己的叔父正在美国大使馆工作,多次来信表达希望川能够去美国深造。经过深思熟虑,川就跟玲商量起来,希望自己能够先去美国,等在那边站住了脚,就把玲和儿子接过去。

    川飞去了美国,在叔父的帮助下,去了康星威斯大学读经济学硕士。而玲留在国内,陪伴着三岁的儿子。日子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尤其是夜晚来临,对川的思念让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川也经常来电话告诉那边的情况,倾诉对妻儿的思念,也督促玲做着出国的准备。最难的就是儿子的处置问题,如果带着儿子去美国,那么便意味着玲不能够去学习深造,将来两个人势必不能留在美国。如果儿子留在国内,又要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经过无数天的痛苦抉择,玲终于丢下了儿子,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初到美国的日子是非常难熬的,川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房间里只有一张能容纳二人的床,其他设施都是公用的。玲几乎每日以泪洗面,川每天都要去上学,玲还没有申请到学校,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把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房间里,房子冷冰冰的,没有人可以交流,再加上对儿子的思念,时时刻刻吞噬着玲的心。几个月后,玲终于申请到一所语言学校,也找到了一家中国餐馆,在周末进行打工,上学、回家、打工的生活,使玲暂时忘记了背井离乡的苦恼。

    没过多久,这样平静的生活却突然被打破了。川的叔父由于工作调动,被派往了比利时,而这个时候,川的学业也差不多快结束了,他希望川能够一同前往,毕竟比利时是欧盟中心,发展形势也很不错。而玲好不容易才适应美国的生活,何况学业才刚刚开始,两人商量后,还是决定让川先去比利时,待玲学业结束后再团聚。川在叔父的带领下,很快融入了当地华人的圈子,大部分华人都是从福建、广州过来淘金的,也有部分从浙江过去逃难的,有些已经是第二代、第三代侨胞了,有的已经完成了创业的转型,从低端的餐饮业发展到旅游、房产、钻石等产业上来了。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叔父商量后,川还是决定经营一家中国餐馆。他很快找到了一间临街的两层房子,招募了两个从浙江来的打工妹做服务员。川既当老板,又当采购员、厨师、会计,一开始生意还是冷冷清清,时好时坏,不过川很勤奋,头脑也很灵活,每天把客人吃的情况进行统计,再重新调整菜单,逐渐摸清了当地华人和部分比利时人的口味,生意也渐渐的稳定了下来,川也从紧张忙碌中松懈了下来,另外聘请了一名厨师,自己当起了老板,偶尔去看看玲。两名打工妹中,有一个姑娘叫做红,从小家庭条件艰苦,也没怎么上学,就被伯父带到了比利时打工。在每天枯燥乏味的打工日子里,红渐渐的对自己老板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川也能够感受到来自红的热烈而倾慕的目光,那种目光不经意间让一个男人产生了很微妙的膨胀感,轻飘飘的,就像一只气球,被风捧着飞向了天空。有一天晚上,川和叔父多喝了几杯,回到餐馆的时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另外一个服务员正好在外面逛街,红把川搀回了房间,一段狗血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

    有人说,女人只要动了心计,那整个世界都有可能颠覆。怎样才能把玲赶走,又不让川生气呢,红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半年多的时间,红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医院的检查报告,走到川的面前。同时,把也寄了一份给玲。最终,川只有选择了离婚,虽然他的内心是极不情愿的,年近不惑的他留着眼泪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玲别无去处,此时的她已经38岁了,也想过回国,生性好强的玲怕被亲人朋友嘲笑,咬咬牙坚持了下来。好在学习的法语有了用处,比利时的一所学校正在招聘中文教师,玲前去应聘,却被告知没有当地的教师资格证书,校长看在玲热切诚恳的份上,为她保留了这份工作。玲把一切精力都花在工作和学习上,白天坚持微笑着到学校上课,其余时间考证,三年的课程用一年半的时间就读完了,取得证书的玲心里落了一块石头,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终于有了独立生存的资本。生活的目标变得简单而清晰:找几分兼职工作,多赚点钱,把儿子带到国外来读书。她成天穿梭于学校、政府、银行、公司之间,做着各种中介和翻译,连周六周日也不休息,用一种近乎于拼命三郎的精神忘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伤痛。也许是上天特别眷顾勤奋和孤独的人,在一次翻译工作中,她遇到了一个比利时男人,叫做让,高大英俊,刚刚离异,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非常优雅绅士的气质,玲独特的东方女性的妩媚甜美也深深吸引了让。一段浪漫与热情的异国之恋抚慰了玲千疮百孔的心。在一切相对稳定后,玲又把儿子接到了比利时读书。

     转眼间,生活的车轮已经滚到了2015年。让已经从公司退休,儿子也已经大学毕业了,玲还有四五年也快要退休了。这一天,玲接到了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原来是老同学组织了毕业四十年同学聚会,让玲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国。玲思前想后,决定还是飞一趟国内。下飞机后,几位老同学在机场已经等了她四五个小时。一路上大家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人的生活状态,谁知道,开车的一位老同学过于兴奋,没注意到高速上从旁边穿插过来的一脸车,连忙刹车打方向盘,快速之下一下子撞向了右边的护栏。坐在前排的玲整个人从车内弹了出去。躺在碎玻璃和石子上面的玲,只感到呼吸困难,浑身疼痛,不知道身体的哪个部位在汩汩的向外冒着血。在几个同学焦急的呼喊声中,玲努力睁开了眼睛,用脑中仅存的一点意识,跟身边的人说,让我跟川和儿子通话。随即,又昏了过去。经过五六个小时的抢救,玲终于苏醒了过来,还好问题不大,只是断了几根肋骨。一天之后,儿子和川也从比利时赶了过来,原来在玲的手机上,存着两个家人的联系号码,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川,同学并不知道玲现在的状况,就按照号码拨了过去,两人火急火燎的从比利时连夜赶了过来。

    “为什么你在潜意识中要跟儿子和川通话呢?”坐在玲的车上,我一边听着玲说着她当时出车祸的细节,一边好奇的问着。

    “想交代一些后事啊,比如,财产,存折之类,我骨子里还是中国人么!”玲自嘲的说着,“欧洲人对财产是没有概念的,一般通过遗嘱来交代啦,当时我还没立遗嘱。”

    “你应该把财产给儿子吧!”我不依不饶,言下之意,没有川什么事啊。

    “我们虽然离婚了,心理上还视彼此为亲人,”玲坦然而欣慰,“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会不闻不问的,事实上我出车祸之后,他是最着急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国内的朋友安排好了医院,让他的姐姐来服侍我。”

     “你为什不打给让呢?”我接着追问。

    “他毕竟不懂中国,我们只能叫做伴儿,”玲欲言又止,“小妹妹,你是不懂这些的啦,呵呵!”

     “嗯,我是真不懂这些恩恩怨怨,可我懂你们骨子里的中国情结是改变不了的。”我心里默默的想。

    八天的行程很快结束了,在机场上,每一个人跟主动跟玲拥抱告别,那么自然,亲切,不舍,仿佛自己的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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