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线

九月一号是上海新学期开学第一天。这两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学生们哀鸿遍野的嚎叫声。

学生们嚎叫的内容，主要是对于白天上课、晚上写作业，日复一日生活的抱怨。与之相较，大人们更多抱怨的是另一件事，「教职员必须日日提供24小时核酸」。

开学在即，今天做核酸的人多了不少，原本不需排队的时段涌现排队的人潮。

生活有很多种，但生活总有主线。

存在心理治疗强调每个人都有其独特性（uniqueness），有些人的生活主线是照顾家庭、有些人的生活主线是事业、有些人的生活主线是学习、有些人的生活主线是在朋友圈晒P图照片……

如今，我感觉周围人们的生活主线逐渐趋同，这种趋同有天会形成下世代的集体无意识吗？也许这个问题本身问错了时间，可能我们现在承受的，只是过去某种集体无意识的绵延。

自我

人有时搞不清自己活在现在，还是过去。有时，人搞不清自己生活的动力是在追求一个目标，还是在逃离一个对象。

比如谈到自由，很多人口口声声说他们要追求自由，但你问他们追求的是什么自由，他们可能达不上来。但一但他们感受到不自由，他们会下意识的逃离。所以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而实现自我尽管也是人的本能，但前者比后者更根本。毕竟如果我们无法保护自己，无法先保证自己活下来，哪来追求自我的机会。

存在心理治疗试着帮助来谈者追求自由，某个角度来说，自由就是心理咨询的目标。

但追求自由有代价，故「自由」和「责任」就存在心理治疗的心理学家看来是一体的。

对某些人来说，自由和责任是背离的，好像责任会减损自由。

这个说法也没错，但这不是存在心理治疗对自由的理解。存在心理治疗对自由的理解来自存在哲学，更根本的说是来自马丁・海德格。

海德格在《存有与时间》（Sein und Zeit）揭示了自由的面目，自由只有一种，就是「实现自我」。

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要东西就哭，要爸妈来满足，这不是实现自我。相反的，这是自我的堕落状态。

设想一下，如果你想要什么都要别人来满足，并且你想要的都是肉欲的部分，那么你的自我实际上掌握在他人手中，你的心灵与精神等肉体以外的部分完全被肉身所控制。在这种情况下的人，不过是一个缺乏生存能力的巨婴，他连自己为何而活都搞不清楚，何来自由！

做为教师，如果我们想让学生获得真正的自由，那么我们只能促进他们活出他们自己，这是他们获得自由的唯一方式，并且他们能够为了获得自由负起责任。

该如何觉察这种状态呢？

可以说，人们总以虚假的自由推卸真实责任的呼声；又以虚假的责任避免真实自由的叩问。

比如电影《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中，有些人沉溺于「黄金年代」的叙事，但这个叙事实际上只是一种对过往的幻想，就像叶公好龙。每个时代都有其美好，也有其丑陋。假想某个时代只有美好，而无丑陋，就像把现实生活假想成伊甸园，最终逃避的是在现世面对当下的挑战，进而实现自我的责任。

比如有些人总想着要是回到十年前，他肯定能靠房地产发家致富，回到二十年前，能靠互联网成为大佬。但真的回到那个时候，以他当时的见识和勇气，他根本不可能做同样的选择，而带着现在的见识和勇气回到过去，这压根不现实。

这种念头依靠虚假的自由，比如一些自由的幻想，试图逃避面对当下课题的责任，但能够实现我们自身的方式，唯有面对当下课题并克服这些课题。

同样的，有些人根本不想结婚，甚至没想清楚怎么跟一个人成家，但又不好跟家里人对着干，他欠缺和他人发生冲突的决心，以至于半推半就接受安排、走入婚姻，之后这个人不断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但这个后悔其实也可以通过离婚等方式止损。

但这个人做不到，他总是以「既然结婚就要负责任」之类的理由试着说服自己，但这些理由偶尔能让他遗忘婚姻中的痛苦，但难免有些时候，痛苦会突破他通过自我欺骗设下的假象。然后他就会陷入痛苦、绝望、后悔等他藉由虚假责任所放弃的自由，而他放弃的自由恰是他的自我。

无论是通过虚假自由，或者虚假责任替代活出自我的需要，这些人每时每刻都在割裂他们的自我。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你可以想像一下拿把刀割自己的肉、刮自己的骨头，那会有多痛。

我们只有这一生，你选择用来逃避自由，还是谋求自由？

我又想起电影《革命之路》（Revolutionary Road），法兰克和爱波结婚后，原本充满理想与浪漫的两人，过得越来越平庸，两人经常因此而争吵。争吵背后，充斥两人在自由与责任之间，撕裂自身的痛苦所带来的呐喊。那些争吵，是两个痛苦的灵魂在求救。

之后，两人筹划离开固有的生活，奔向巴黎，实现当年的理想。

但法兰克口中枯燥乏味的工作有了转机，他得到升迁的机会，为此他放弃和妻子原先的计划。

如果法兰克放弃他口中虚假的自由，承认他真实的自由，他就是享受着在世俗的工作中获得世俗的成功。承认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浪漫的小伙子，他挺喜欢现在的自己。也许他和爱波能够尽早结束这场彼此折磨的关系，双方都能活得更像自己。

有时，我们给自己的理由实在太多了，多到忘记我们在逃避。

就像有时我们不得不屈从于某种压迫，我们屈从太久，以至于我们忘记我们有自由，而我们应当行使我们的自由，以真正实践我们来到这个世上的责任。

你爱自己吗？

希望你是爱的。

若你真爱自己，希望你拿出行动，真实的爱。否则你永远都会感到生活有所欠缺，那个欠缺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什么，就如同我无法代替你承受你的痛苦。

没有人可以，正如没有人可以代替你获得属于你的自由。

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