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血吗？”蓝晏顺着蓝忘机的目光看去。
地上的泥土颜色很奇怪，本该是黑色的土壤此时却有些泛红。就像是砚台里的墨水混进了朱砂红。
平面上有些新鲜的土，这里仿佛发生过厮杀。
蓝忘机在四周走了走，勘探附近的地形。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就连正午太阳高照时，这里也是昏昏沉沉的看的不是很清切。
远处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干直指着天，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魔般，连阳光都无法逃脱，只空留下黑暗。
蓝晏好奇地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上的有些湿漉漉的土。
毕竟是小孩子，看到一滩红色的类似于血的东西，蓝晏刚开始感到有一些头昏，还有一丝淡淡的害怕。
血里好像飘出了几缕淡淡的香味，还有厚厚的铁锈味——蓝晏的头有些昏昏的。
蓝晏看向蓝忘机，只觉得仿佛有什么沾着墨迹东西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十分看不清楚。那墨迹慢慢地开始扩散，渐渐地笼罩了蓝晏的视野。
蓝晏转头看着自己面前，眼神恍恍惚惚。
蓝晏想开口，嗓子却哑哑的，只能发出些“呕呕哑哑”的声音，就像冬眠的蛇苏醒时的吐舌。
蓝晏怔怔的蹲在原地。眼神开始变化，就像装水的瓶子突然裂开一条缝，水淅淅沥沥地渗了出来。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树叶被吹落了。“哗哗”的声音围绕在蓝晏的耳畔。
树叶开始了战战兢兢的歌唱，或者可以说是害怕的窃窃私语。
巴掌大的枫树叶子刚好掉在了蓝晏的脸上，覆盖住了他迷惘的双眼。
风戛然而止，时间好像也静止了，就连蓝晏的呼吸都变得浅浅的。
过了一会儿，蓝晏伸手把叶子从自己脸上打了下来。
蓝晏向四周看了看，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蓝忘机，仿佛是山林的鬼魅第一次见到活人般。
“蓝……爹爹？”蓝晏转了转眼珠子，凭着记忆，鹦鹉学舌一样地好奇，兴奋说出了这三个字。
蓝忘机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蓝晏。
本来眼神轻佻的蓝晏，立马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样子。
蓝晏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刚才看到了一只蚯蚓。”
如果说平时蓝晏的笑是描摹别人的，那此时的笑更是一种赝品，看似完美无瑕却死气沉沉，破绽百出。
蓝忘机没有太在意，只当蓝晏是小孩子喜欢一惊一乍的，点了点头，别过头去。
趁蓝忘机不再注意，蓝晏细细地捻了捻自己手里混着血的泥土，有一股茫然——就像小孩子第一次看见鲜花间飞舞的蝴蝶。
看着红色的血，渐渐地，有些高兴，蓝晏嘴角慢慢地上扬。
就像饿了半月的黑狼突然闻到动物的血腥味，野性，凶蛮，却又勾起了最原始的渴望。
这种高兴像冰冷的蛇一样从蓝晏的心头一闪而过。
这是血吗？原来这就是血啊。早就想见见了，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可惜只是一滩浸入土里的有股恶臭的东西。如果是新鲜的喷涌而出的血，像天上的烟花一样，那该多美，多壮观啊。
是了，当把人捅穿，鲜血就会像喷泉一样，那才是真正的美景。
蓝晏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试试看，他想亲眼看看血从人体里涌出来是什么样的。
蓝晏猛地回过神来，突然被自己吓到了。
蓝晏后背渐渐开始发凉。
我……我刚才在想些什么东西……
蓝晏在定睛一看自己面前的东西，心里只觉得恶心，忙扔了。蓝晏又心虚地看了看蓝忘机，幸亏蓝忘机正望着别处，并没有注意到蓝晏的异样。
蓝晏悄悄地揩了揩自己头上的冷汗，暗暗地把刚才的快感压在心里。
“冷静冷静……克制自己克制自己……”蓝晏盯着面前的土，喃喃自语。
这时，蓝晏头上的树叶滴下了一滴水，正好落在蓝晏头上，把蓝晏吓了一跳。
蓝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是水珠后送了一口气，：“看来是下过雨啊。”
“可是下过那么大的雨，血应该被冲刷干净了呀？怎么还会有红色的液体呢？”蓝晏注意到了异样，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层土。
“别碰。” 蓝忘机立刻提醒道，“可能有危险。”
蓝晏吓得手一哆嗦。他侧过头，对着蓝忘机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些不能理解。
蓝忘机不再说话，看着不远处水草丰满的池塘，若有所思。
蓝晏只好乖乖地起身，身上的环佩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空明之音。
蓝晏看着头顶好不容易从树叶间漏下来的几缕阳光，有种不真实感。
就像在梦中窥见尘世一般。
蓝晏感觉有些无聊，兼了一些刚才的后怕，转了转眼珠想看看蓝忘机究竟在干什么。
“那是……”蓝晏突然看到远处的树干间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自然惊起了几只飞鸟。
似乎是乌鸦，发出“喳喳”难听的声音。
在荒山野岭里快速移动的人影？不会是鬼吧！蓝晏立马回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魏无羡的那本《鬼怪志异》，脑中自然而然地浮想起三头六臂，四眼观八方的魑魅魍魉形象。
听说鬼怪特别喜欢吃小孩子。
“蓝爹爹！我看到了一个东西。”蓝晏有些害怕，立马跑到蓝忘机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蓝忘机突然被蓝晏这么一叫，也是有些惊讶，把蓝晏护在了自己身后，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黑暗的树林。
看着自己面前高大的蓝忘机的身影，蓝晏感到一股安心。
蓝爹爹这么厉害，我是不用害怕的。蓝晏心想，松了一口气。
突然，那股快感又涌了上来，如脱缰的野马般在蓝晏的心头直撞。
可是后背却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
蓝晏的手因为这股快感的冲击而微微颤抖。
蓝晏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蓝忘机的后背。
因为后背会留给自己信赖的人，而来自信赖的人的一击绝对是致命的。
他能想象到，在左上角，有一颗强劲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甚至能听到心跳。
“砰砰……”
“砰砰……”
越发兴奋，沉浸其中，蓝晏简直都要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蓝忘机的心跳了。
好想看看啊，血涌出来的模样。
蓝晏开始偷偷地笑，他能想象到那个壮观的画面了，鲜血如黎明中的花朵般绽放。
不……不行……不能这样。蓝晏狠狠摇了摇头。
蓝晏开始深呼吸，想把头脑里的奇怪念头排挤出去。
“怎么了？”蓝忘机察觉到背后的人的异样。
“我……我没事。”话虽这样说，蓝晏还是连连后退。
蓝忘机弯下腰，露出疑惑和关心的表情，问：“不舒服吗？”
蓝晏呆呆地看着蓝忘机，又看了看蓝忘机的避尘。
“我……我有些精神恍惚……”蓝晏直勾勾地盯着蓝忘机的避尘。
看着蓝晏双目有些血丝，蓝忘机慢慢走了过来。
蓝忘机眼神也有些奇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我……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蓝晏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一字一顿地说。
蓝忘机知道蓝晏是什么状况。
“还是把他带回蓝家看看吧。”蓝忘机表情严肃地对魏无羡说。
魏无羡双手抱胸，靠在门上，看了看远处书房里正在练字的蓝晏，摇头：“不行。我知道被人当成妖魔的感觉。蓝晏还那么小，我不想他……”
“那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蓝忘机说。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小孩子们的话你也信？蓝晏那么乖，怎么可能是他们说的那样。”
“就算是真的，蓝晏还小，以后可以慢慢把他引上正路。”魏无羡轻轻地说。
蓝忘机眼神冷峻起来，后退几步，转过身去。
蓝晏双眼突然泛红，立马拔出蓝忘机腰间的避尘。
接着就是利器刺入心脏的声音，和扑面而来的鲜血的芬芳。
鲜血撒在蓝晏的脸上，好像春雨降临在小草的头上。
在短暂的内疚和迷惘之后，蓝晏感觉到了温暖，明亮还有一股痛快。
蓝晏立马惊醒：“呼！”
背上的冷汗已经把衣服打湿得粘在了自己的背上。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蓝晏急促地呼吸，铺天盖地的恐惧，愧疚，悲伤，无助，几乎将蓝晏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般。
每呼吸一次，蓝晏就得停下来，缓解过多的空气蹿进肺里的痛苦。
“呼……呼……呼……”蓝晏捂着自己的胸口，就像一位亡命人贪恋尘世的最后一丝气息。
蓝晏还能想起梦中蓝忘机那痛苦的表情。
那可是真正被信赖之人背叛的痛苦。
蓝晏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刺猬一样，把最柔软的地方留给自己，将带刺的防备留给这个世界。
“晏儿，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小猫呢？”魏无羡的话萦绕在耳畔。
“晏儿只要正常地长大就好了。”
“晏儿，你不能这样做。”
“晏儿，你要控制你自己。”
蓝晏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自那件事后，他对生命的消逝格外痴迷。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抓住那只灰白色的小猫，怎么将它百般折磨，怎样在将它百般折磨后残忍地杀死的。
蓝晏非常清楚那些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不然自己的记忆为何如此清晰呢？可蓝晏又觉得记忆很遥远，很模糊，就像是在看一场皮影戏——而他，是通过自己眼睛看自己的偶人。
所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温顺既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盔甲——不被外界发现他的秘密，保护他不受外界伤害。
如果蓝爹爹真的被自己杀死了，那怎么办？蓝爹爹应该很伤心吧？
那我真的在世上无依无靠了。
我以后真的会伤害蓝爹爹吗？不，我不想。
“小公子，你醒了？”一个女音突然传来。
蓝晏被吓了一跳，侧头去看那个声音的主人。
发髻凌乱，衣服朴素——是刚才的“疯”女人。
“你！”蓝晏立马向后靠，抵在了墙壁上。
蓝晏这时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张木床上。
“小公子不要害怕。”看到蓝晏惊恐的表情，女子和蔼地笑了笑，“你在路上突然晕倒了，我请含光君把你安置在这里的。”
蓝晏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知道我爹是‘含光君’？那我爹呢？”
话音刚落，蓝晏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从门照在自己脸上的光——蓝忘机走了进来。
依然还是端庄的模样，没有丝毫狼狈，自然也没有血迹。
“蓝爹爹！”蓝晏一看到蓝忘机，就想起梦中的恐怖场景，眼睛夺眶而出。
蓝忘机怔了怔——他自然不知道蓝晏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蓝晏跳下床，扑在了蓝忘机身上。蓝晏力气之大，蓝忘机没有防备地朝后颠了几步。
女子很识趣地走了出去。
“呜……”蓝晏低低地呜咽——既控制不住自己，又不想让蓝忘机太担心。所以哭声低低地，时断时续，哭得如同离了家的小犬。
“怎么了？”蓝忘机摸了摸蓝晏的头。
感受到自己头上传来的力道和热量，蓝晏哭得更厉害了——太好了，是热的。是热的。
蓝忘机没有办法，只得任蓝晏抱着。
“蓝爹爹，我做了一个噩梦。”蓝晏半哭半说着。
蓝忘机感受到了自己怀中人的不安，难得温柔地说：“不怕。我在这儿。”一边说，还一边抚摸着蓝晏的发丝。
蓝晏点了点头。
“是什么样的梦？”
“我……我梦到蓝爹爹死了。”
傻孩子，是因为我死了才哭得这么伤心？蓝忘机心里着实有些温暖。
“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我怕……我怕那个梦成真了……”蓝晏后怕地说，同时紧紧靠在蓝忘机身上，仿佛蓝忘机是一只风中的纸鸢，稍微一松手就会离开。
蓝忘机敛了敛眸，看向门外已经渐渐变红的天空——火烧云已经袭来了。
“别怕，不会的。”蓝忘机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