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一大早,天还没亮,姚翠芬就开始包饺子,并且悄悄地,把提前按人头准备好的一分钱硬币包在里头。这是石泉村里的传统,为的是讨个吉利的彩头。谁吃出来的钱最多,就代表谁将是家里接下来这一年,挣钱最多的人。乔玉生已放出豪言,承诺凡吃出钱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按着一分兑十块的标准,去他那里领钱。
到了饭点儿,为了防止姚翠芬作弊,大家一致同意让乔雨负责煮饺子。乔苗和乔军俩虎视眈眈地盯着锅里,确保每个碗里的饺子,数量都相等。乔玉生躺在炕上,看着几个孩子围在炉子边上的天真模样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饺子终于出锅了。由于乔军最小,所以每年都是等他挑好后,大家才开吃。包钱的饺子通常都在第一锅就下,所以每个人吃的时候都会很小心,以免硌到牙齿。然而奇怪的是,今年他们四个人中,谁也没吃出钱来。现在只有乔玉生的饺子还没动,因为他总喜欢等凉了在吃。乔军忍不住从他碗里抢了一个塞到嘴里,结果还是没吃出来。
乔玉生被大家逼的没办法,只好端起碗来,同时夸下海口,说他随便夹一个里面都会有钱。话音刚落,四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看向他。可惜直到最后一个咽到肚子里,也没吃出半个钱来。乔雨再次确定硬币没漏到锅里后,大家这才把矛头指向姚翠芬,齐声说她是故意的。
姚翠芬回头看着案板上整齐排列的饺子,一时搞不清楚哪些是包了钱的,没办法,只好按着顺序下。第二锅后,大家的肚子明显已经吃撑了,可依然没人吃出钱来。乔军因为吃饱了,所以只好拿着筷子在碗里一个一个的戳。
高俊辉来的时候,第三锅饺子刚出锅。这次大家都知道里头有钱,但谁也不敢张口再吃。姚翠芬给不知情的他盛了一碗,又往乔玉生的碗里加了几个。结果高俊辉连吃出三个,最后两个则在乔玉生的碗里。
按照吃前说好的规矩,乔玉生给了高俊辉三张崭新的十块钱。见这次实在不能拒绝,他只好从他手里接过来,然后转手分给了乔军和乔苗。
当天下午,架不住几个孩子们的强烈要求,刘桂珍和孙建国被'逐出'了家门。张亮负责炒菜,孙绍斌和高俊辉负责买酒水和饮料,几个女孩子则帮着端菜和摆碗筷。一个没有长辈们参与的乡村派对,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由于孙绍斌一直没有对马晓燕的感情明确表态,所以几个人聚在一起鼓捣着,准备想办法从中推波助澜。
高俊辉和张亮轮流给孙绍斌灌酒,马晓燕在一旁看着心疼,可又没啥子阻拦的资格,所以只能干着急。马晓慧和乔苗也想尝一下酒的味道,央求了半天,最后张亮给她们几个,包括乔雨在内,每人倒了半杯。
俗话说酒能使人壮胆。果然几杯下肚后,彼此之间的拘束感就被消除了。就连乔雨也在不知不觉中敞开心扉,跟大家聊起她在学校里的各种趣事。高俊辉借机向她坦白,没想到她早已看在眼里,只是嘴上没有说破而已。乔苗高兴坏了,因为这是乔雨第一次公开站在她这一边。于是她缠着高俊辉,又问他讨了半杯酒,然后和乔雨俩单独干了个杯。
喝到一半后,张亮找借口把孙绍斌叫到隔壁房间,接着又假借他的口气,把马晓燕也给骗了过去,然后他把门从外头锁上,并且威胁他俩,除非彼此表白,否则绝不给他们开门。
一开始里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张亮和马晓慧俩鬼鬼祟祟地贴着房门,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惜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就在马晓慧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张亮一把拉住她,手指着门,示意她里头有动静。马晓慧重新跨回去,隔着门,她听见孙绍斌问了一句“晓燕,你觉得我怎么样?”虽然俩人都没听到马晓燕的回答,但很快又听到孙绍斌问她“那你愿意和我处处看吗?”这回马晓燕说的'愿意'俩字儿,可是被门外那四只耳朵给听得一清二楚。
确保计划成功后,张亮故意清了清嗓子,把锁从门上拿了下来。两人这才手着牵手,在一片'买喜糖'的欢呼声中,一起走了出来。乔雨被他们几个的热情感动得稀里哗啦,乔苗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跟姐姐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乔雨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让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姐姐了。
正月十三那天县城里闹热闹,要求各村都要参演一个节目。乔苗他们约好一起去看,可姚翠芬这次说什么也不许乔军跟着去,就连乔雨出面替他说情也不行。后来还是在高俊辉向她保证,一定平平安安地把他带回来后,姚翠芬这才松口。乔军高喊着'万岁',转眼间破涕为笑。乔苗特地换上高俊辉买给她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恋中的甜腻气息。
一群人一下车就开始忘乎所以。马晓慧挽着张亮的胳膊走在最前头,孙绍斌则牵着马晓燕的手紧随其后,脖子上围着马晓燕织给他的围脖。乔军从上车起就一直独霸着高俊辉,所以乔苗只好挽着姐姐跟在最后头。
县城里到处都是人。高俊辉一边提醒大家不要单独行动,以免走散,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好确定乔苗和乔雨她们跟在后头。
由于所有的节目都从百货大楼前面的那条主街上经过,所以大部分的人群都聚集在街道两边。有骑在爸爸脖子上吃糖葫芦的小孩;有坐在轮椅上被儿女推到街上的老人;也有像他们一样,正在热恋中的红男绿女。
张亮使劲把马晓慧推到最前面,然后张开双臂从后头环抱着她。马晓慧顺势微微向后倾斜着身体,整个人舒适地靠在他怀里。俩人跟个连体巨婴似的腻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互相喂着爆米花,害马晓燕在一旁看得一脸难为情。
乔苗侧过身子,让乔军挤到她前面,并排站在乔雨边上,自己则退到后面的背阴处。高俊辉悄悄地摘下围巾,围在她脖子上,然后把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踩高跷、骑毛驴儿、敲锣鼓等等,五花八门的绝活儿,看得大家眼花缭乱,人群中的欢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就在石泉村的花鼓队上场之前,乔军指着街对面的一个黑人惊呼道:“快看,一个外国人!”大伙儿的视线齐刷刷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人群中夹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皮肤乌黑油亮,正举着手里的相机,对着游行的队伍拍照。孙绍斌这才想起,他包里装着前一天问谢村长的儿子借来的相机。于是赶紧掏出来,确定胶卷什么的都没问题后,便开始对着他们几个狂按快门。
尽管对镜头的热情取代了看节目,以至于没人留意到石桥泉村的花鼓队正从他们眼前经过,但俊辉和乔苗的秘密,却不幸在乔军的一个冷不丁地回头里被曝光。他扬言回去要'昭告天下',害得高俊辉只好带他去买好吃的,试图以'贿赂'收买人心。
乔苗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回头去看。只是在她还未搞清楚是谁之前,一个巴掌就热辣辣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周小洁还想再打,无奈举起的手被孙绍斌死死地拦在空中。
“你是谁?凭什么打我姐?”乔军冲过来狠狠地把她推开,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她。
“那你替她挨好了!”见够不到乔苗,周小洁反手又给了乔军一巴掌。
“周小洁你别太过分了!”高俊辉慌忙赶过来,攥紧拳头,浑身颤抖着挡在乔家姐弟前面,眼里燃烧着愤怒。马晓燕接过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孙绍斌和张亮拉住他,生怕他会突然失控。
“我过分?还是勾搭别人未婚夫的她过分?”周小洁边说边气势汹汹地指着乔苗。围观的人群纷纷看向乔苗,有说“活该”的,也有说“打得好”的。
乔苗手捂着脸冲出了人群,不认识路,也没有方向,只是拼命地朝前跑,直到远离人群,直到体力耗尽。高俊辉发疯似的跟在后头,亲眼目睹着她纤瘦的背影,在车流急速的街道之间忽隐忽现。最后总算在一辆货车撞上来之前,得以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他朝她吼道,眼角闪着泪光。
乔苗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乔军挨的那一巴掌,外加人群的指指点点,这一切明显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高俊辉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心脏里,那样就不用再没完没了地为她提心吊胆了。
“苗,你听好了!我今晚会最后再跟我爸沟通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就从家里搬出来,然后再慢慢找机会跟乔叔他们摊牌。因为现在还不确定他们会如何反应。万一……”他停下来,双手托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擦干她的眼泪。“我是说,万一乔叔他们从此不让我们再见面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高俊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里透着不自信。
“不要说!”乔苗被他的想法给吓坏了。“你走了,李婶儿怎么办?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你爸会突然想通呢?或者周小洁会放手也不一定呀!答应我不要说好吗?”乔苗摇着他的胳膊,眼巴巴地等着他点头。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谁知道周小洁下次又会从哪儿冒出来?”高俊辉心疼地摸着她脸上的红印子,后悔自己没能及时阻止它发生。
“我就当你答应了,嗯?”她拉着他的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还特意用大拇指盖了印章。“骗人是小狗!”她弯着红肿的眼睛,冲他笑着,睫毛上依然沾着未干的泪水。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乔军趴在她腿上睡着了,乔苗抚摸着他的脸,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乔雨帮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投给她一个鼓励地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