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

我经历过两次亲人的离世，第一次是爷爷。

暑假和春节我会去爸爸家里，家里还有爷爷奶奶，我们几乎每年只见十天不到。记忆里爷爷是个话不多的人，中午走去超市熟食店给我买一只烤鸡，吃完饭就在客厅的折叠桌上玩纸牌接龙。

凌晨他脑溢血发作，我被家里的声音吵醒，爸爸在叫救护车，奶奶对我说再睡会儿，说“不该这个时候叫你来的”。

我没见到爷爷抬上救护车，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无论是遗体，还是遗照。

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没有去看爷爷最后一眼，仿佛也没有人通知我去参加他的葬礼。后来在饭桌上听到亲戚说着爷爷的坏话，我不吱声，那天晚上梦见到爷爷带着烤鸡回来了，这是我第一次为他而哭。

几年后课上放着《清风亭》，台词正到“二老碰死在清风亭了”，爸爸发消息来说奶奶走了，我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是幻觉。

奶奶的形象比爷爷更立体，她在外婆口中是个恶婆婆，是她害得我父母离婚，但对我的好却到了溺爱的程度。她的一天只关心我睡的够不够、吃的好不好，她会和我一起躺在凉席上，听外面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用蒲扇给我扇风，身上盖的是从小陪着我的一条花毯子。

后来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好像从上海搬回了老家，最后在那里去世了。

我本来要去看她，那时她已经死了，都不能说是最后一面。但我还是没有见到她，好像是当时有太多条例。我对她的记忆就停在爷爷死的那天，她对我说“不该这时候叫你来的，你昨天回家就好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连爸爸都没有再见过了。

周三妈妈给我发消息，说爷爷只有两天了。爷爷是后爸的父亲，我和亲爷爷没见过几面，和这个爷爷更是除了打招呼之外没讲过别的。

但我去见他了，在上完学校的课，在吃完一顿肯德基之后去见他了。上楼前妈妈说“你应该认不出阿爷了”，我想病久了或许是会的。

进门前我以为家里会有很多人，毕竟他们有两个儿子，但只有爸爸和一个亲戚坐在客厅️，奶奶在床边牵着爷爷的手。

我进门之后爸爸带我去床边看爷爷，爷爷，就是瘦瘦小小的几根骨头外裹着一层皮肤，身体藏在棉被里，只有干瘪的脸露在外面。

我把脸往前凑了些，因为他没办法转头。奶奶说着“外孙来看你了”，爷爷攥拳砸自己的心脏。

我还是没和爷爷说话，这次甚至连一声“阿爷好”都没说。在床边呆了几分钟大家就都出来了，家里还有狗没溜，到了该吃晚饭的点，楼下有人催着挪车，大家又轰的一起下楼了。

回家路上我和妈妈讨论一会的晚饭，她最近牙痛，只能吃些鱼肉。她讲起前两天去看的演唱会，讲起去投诉交警有多麻烦，讲起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我脑子里都是爷爷那张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但我没有讲。

去爷爷家之前我问“爷爷得了什么病”，妈妈说“就是老了”。

还好是因为年龄，否则我现在的状态不就太冷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