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抵近

我竟然,无力抗拒睡虫的噬咬。啃食桑叶,一口一口,坚决,丝毫不通容,没有怜悯,誓要把我整个囫囵地吃掉。是饕餮的无脸人,穿着一袭兜帽覆脑的连衣黑袍,双眼像两口黢暗的深井,悄无声息地咀嚼着,有巨大不择食的胃,最后,没能够消化,在千寻的面前,反刍,呕吐出来,堆成了山丘。

那时,我正在读《斯通纳》。一本平淡无奇的书,我慑于威名,套着明星光环的汤姆·汉克斯,他因饰演阿甘的角色而显名,并驰久不衰,正如他手边得宠的这本书,对他是最长情的陪护。吸引,被影响,爱屋及乌,附庸艺术,这些儿,都可以填满我的好胜心。我走近,贴过去,肌肤相傍,才知觉,我的眼睛游移,仿佛筑起的荆篱,完全放不进去。那片篱外的森林足够弘阔,却挤不下,我渺小的身躯。文字渐渐恍惚朦胧,在灯光的环晕下重影。我又往耳涡里塞入蓝牙耳机,AI的男中音,我平昔的朗读伙伴,却虚无飘渺起来,也变节成了苦苦相逼的帮凶。才十点哩,最少,我想再支撑一个钟头,量变到质变,现出一根2B铅笔,浅浅简致勾勒的雏形。垃圾时间让我扎挣着,抓心挠肝的细应,可那股强力恢宏的浊流,还是把我从脚趾骨踝,脖颈口鼻,甚至深入筋脉血管到毛细血管,壅塞以至窒息,完整的湮没无闻。我如一条疲惫不堪的溺鱼,在稀薄几近为零的氧气里浮上潜下,失焦,一团模糊。我还是摁灭光源,荡进卧室,爬上床,吱吱呀呀的床板,很轻忽,已不容我罔顾。脑袋昏沉黏合住枕头。终于,迫压全身的重量,一块四角形的锚碇,一个猛子扎进深水,有了消解固定的泊地。我想呼口气,嗓子的干涩,卡在喉管,抵近嗓眼儿,我想清清,可还没达到非嗑出的地步。我把它暂且放下,刻意的咬上劲,犯不上,我不想打破这种岑寂,就如洪湖一街,已经一样的落寞。我还想到了路灯的样子,长身束立,夜行者的灯塔。在我的耳朵没完全闭合前,时有时无,远际而孱弱的回声。咕嗵!是铁皮板箱的抖颤,一辆三轮车,炸街而过。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大刺刺的裸着膀子怒入。心一激灵,像坐过山车,临着危崖脚滑坠落,失重的感觉周遍全身。我清醒了,驱走了混沌,复杂穿梭到简单。一物降一物,谁知下一秒,又将遇何物何事?我不能放过,在我思考的区间,那台车的主宰。快递员,水产的工人,还是拉脚的黑车。我逮不着他了,他已遁入无边漫延的夜色。夜色提供了掩护,他要全身而退。真的,同刻,千样万样,众生的形态。他惹我去想他,又在时间地点的变迁中,一个人,一群人牵扯进来,绵密不止。态度,因人而异。有硬的,有软的,有笑的,有哭的,有满足的,有失意的,有憎恶的,还有歇斯底里的。这个世界,不要低估它的硕大无朋,沉如深渊,尤其将近午夜的时候。我想,那个驾驭三轮车的陌路人,掠过水产,可栖一只圆眼立睁的夜枭的门口。盛发蔬菜批发市场,还没打烊。入口的对过,有夜食的露天流动吃摊。灯火流离,荤腥味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如果,驭手经过,他会面容木讷地瞥一眼,对命运相怜的同感,还是饥肠设身处地着被勾引过去。他是可以唤醒斯通纳的。斯通纳,我又喃喃语到这个人,这个平凡素常的人。辽远,波涛诡荡,幽闭孤绝,在太平洋的一端,我的意索,搭上一架波音,乘一艘远洋的客轮,漫长的旅程,去会那个美国人,在密苏里大学的教书匠。其时,他已殁世,一杯黄土。那块镌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应该有不少慕名的凭吊者。素雅的花,叶蕊新鲜沾有晶莹的露水,或是萎缩泛黄枯干由风带走,都寄着一种,无需用语言表达的哀思。那古老,悠长,几近一成不变的,我们承认,不承认的东西,拥有不同的滋味,弃我去之可惜,还要永恒,车轮辘辘,无可阻挡。

一路叮当癫痫的三轮车,也许已经沉静,一日的役使,飘散罄尽到暗夜的阑珊里,剩余下声音,是呓语,回到家,全部在消失隐迹。午夜,我们必将鼾鼾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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