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 浮尘

一排排漆色斑驳古旧的书架上摞满了上个世纪五十~七十年代的发黄书籍，年久日深，积满厚厚的尘土；最里边墙角立着几只颜色怪异的橙色柜子，柜子里锁着一些解放前流落到这里的古代书籍。这样一个图书馆放哪里哪里阴森，哪里冷清！

最近，有一批捐赠书到了，是一批现代作家作品集，一些世界名著。这些崭新的书籍放在后面几排架子上，好歹给这个阴森森的图书馆添了一点新意。只是它还是太过冷清，冰凉！虽然添了许多新书，还是鲜有人来。

“咚，咚。”

轻微地敲门声响起来，真稀罕，是谁？

门推开，幽暗里撒进来不多的光亮。哦，原来是学校门房在值班的保安。他谦和有礼地笑笑说“借本书看！”得到去找的允肯后，他安静地去新书区找书。搜索不久，拿过来一本。登记好，愉快地说声“谢谢”，很开心地走了。不几天，书看完，还书，再借书。

中年保安常常来借书还书，偶尔是外国名著，偶尔是国内某知名作家作品，看完后再借。某天一位知晓身世的人，待他走后，感叹一句；“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爱读书！”慢慢讲起他的身世。

保安的父亲原是一个贫穷农家子弟，但出类拔萃。在大学里不止学业成绩优异，文笔好，文章写的很棒，被一个女同学敬仰、爱慕。女同学不顾家人反对追随他，嫁给他。夫妻俩一起做了保安父亲老家乡下教师。

保安的父亲，很努力，积极地写作，文名远扬的他，被选调到县委办公室，做了县委的秘书，专为县领导写上报材料，写发言稿。他很珍惜这份工作，工作做得认真扎实，材料写得尽心尽力，经常受到表扬。他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以为自己、自己的家庭命运从此会改变，摆脱乡村，脱离贫困……

然而，时运永远不会朝向预期发展，它还会让你心生高楼的意气风发，也会要你跌入冰冻三尺的冷酷绝望。

顺风顺水的日子没多长，上级下达了一个新的政策，教师转行到其他部门的必须清退回去仍然做老师。从教师队伍里转行出来到其它行政部门的人都安然无恙，只有保安的父亲被执行政策，清理回去做了乡下老师。

“你猜猜这个人回去后命运会怎么样？”讲述的人问道。

“过得不好吧？”

这样的事例在国内每天发生，在历史上更是不胜枚举。貌似每一个有才华，有正义感，又秉承良知的优秀人物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都会被一个共同的集体遗弃。晚唐李商隐夹在两党之争里，不被任何一个党派容纳，受尽排挤，其心内苦楚凝聚为一首首用词典雅优美，意旨幽曲奥妙的唯美《无题》。而一代文豪苏轼一生奔波在流放路上，在监牢里困苦，他的诗文虽然声气豪壮，但是日子实则过得穷困潦倒。

归结起来，在中国这片土壤，有才华的人，他们的命运不外乎三种，第一种：同流和合在一起，与权力阶层，与有话语权的人合拍在一起，为他们传声效力，却因违背内心很苦闷，或为自己能苟且过活而沾沾自得；第二种：因为秉持自己做人的原则，坚持自己的信念被排挤出局，忧愤过度死亡；第三种：放下名利、放下功业理想，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只追求心灵的安恬，自己过成风景，得与失，来与往都无关紧要，无患无忧、无伤无害地终其一生。

讲述人继续娓娓道来那一段尘封的往事：保安的父亲，他想不开这件事，他想不到自己如此努力，如此优秀竟然会被一起共事的同事，被自己忠心效力的领导无情抛弃。他回去不到一年就死了，留下他哀痛的妻子和三个年幼无助的孩子。他的妻子年纪轻轻坚守孤苦，把三个幼子全力抚养成人，这个保安就是家中长子。只可惜命途多磨，以前做过一个企业的财务，企业破产了，现在好歹在这里安身，

学而优则仕只不过是一句挂在半山腰的旗帜，诱哄着所有的莘莘学子努力出类拔萃，奋力啃经嚼典，以为只要学业优异，荣登红榜，一定可以做大官，位居庙堂，为官作宰，决断天下之事，以为功成名就指日可待，建功立业唾手可得。

历史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真的凭着科举考试一举夺魁，被选做官吏。这些人的人生轨迹改变，确实起到了标杆作用，让天下所有的父母，所有贫寒人家的子弟以为凭借读书就可以改换门楣，就可以开启一条通往天阶的路。

事实是官吏或者任职的提升，自古以来并没有建立起一个有条有理、有据有凭选拔任命规章制度，并遵照规章制度执行。自古以来官吏的选拔传承的不过是任人唯亲，任人唯党，结党营羽，权贵固化。

寒门子弟偶然一朝入得朝门，也不过是开启了一场跌宕起伏的人生苦旅。身在宦海里浮沉，心在残酷里麻木，灵魂被挤兑到黑色的阴影下。“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只是一次次困到危局，临到死期的感慨。

这世界不发生假如，但是可以设想假如：保安的父亲没有被选调到县委，平安、宁静的乡间可终老一生；即使被清退回去，只要不再纠恨，也可教书育子，聊过此生。然而，此生挂碍的宦海不过是幻海，也是湮灭人生的欲海，在浮生里漂浮的浮尘终归要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