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之路（二）

林絮走进更衣室。这更衣室后面的窗户常年不开，贴墙两排挂衣橱。护士们两人公用一个橱柜，拥挤而狭隘，一开门就一股沉闷之气。门后还很贴心的贴着提示：有老鼠，请随手关门。但是林絮来妇产科三年了，别说老鼠，连个老鼠屎都没看见过。她把头发束起，用深蓝色发网套住，再戴上燕尾帽。林絮现在头发脱的厉害，她怀疑和自己整天带着的燕尾帽有关。想到这，林絮心里就哀叹连连。恨当初自己年少轻狂，不听大人的劝阻非要走什么从医之路，到如今她从最初的热爱慢慢变成自我感觉只是一个廉价劳动力而已，生活越来越无精打采。

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不用猜她也知道是何小琳来了。这是今年刚毕业的护理生，年轻，聪明，有朝气。但同样的莽撞，无知，任性。何小林不像别人一样喊林絮“林老师”或者是叫“絮姐”，她叫她“絮老师”。何小琳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絮老师你昨天休息，咱们科住进了一个奇葩。”林絮心想这并不奇怪，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但嘴上还是笑问什么奇葩？何小林却说你见了就知道了，那家的老太太真不是好惹的。林絮无心去管那老太太有多么不好惹，她更关心今天会有多少手术，有多少被服需要更换，有多少孩子的吃喝拉撒需要关注。还有，待会儿整理病房的时候希望病房里的基础不要太乱，不然护士长又会向她投去疑虑和微微恼火的目光。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对还在磨蹭还不用参加交班的何小林说：“待会儿先把消毒车推出来。”

林絮算是来上班早的。上夜班的肖丹瘫坐在椅子上，看见林絮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另一边的孟雨宁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林絮打趣道：“你看雨宁像不像在写万言书啊？”雨宁恨恨的说：“絮姐姐，我明明是在写遗言……”肖丹哈哈笑出声来，指着孟雨宁说：“你信吗？她就是一招财猫。一晚上来了七个住院的，还做了两台手术，生了仨，到现在交班还没有写完。”

“你俩战斗力也算超强了。”林絮笑道，“昨晚又是陈主任的夜班吧？”

“可不嘛——”雨宁噘着嘴说，“陈主任向来不做单台手术，一做最少是俩。真邪门啊。我和他搭了几回班，没有一次是清闲的。”

这时同事们陆续走进了办公室。自从新来了一个李主任，他们每天都要提前十五分钟在交班前学习一段妇产科病症。但是每个人都在脸上写满了漠然。听着那滔滔不绝背书似的音浪，孟雨宁都快睡着了。她心里不断哀求着：快点下班快点下班！我要我的床！但她知道半个小时之内她还走不了。交完班后护士们还要在护士长带领下床头交班。护士长是个严厉的人，是个热情的人，还是个有强迫症的人。她看不惯窗台上摆着病号无处安放的锅碗瓢盆；她看不惯狭小的空间里还要容放着病号带来的陪护椅；她也看不惯生完孩子的女人屁股底下殷红的卫生纸。如果有哪个产妇怕疼偷懒不喂奶，那她一定会让护士亲自给你喂上。哪个产妇的家属偷懒，有一点点懈怠，让恶露染脏了床单，对不起，一定要换。一圈床头交班走下来，差不多也要四十分钟，而且交班队伍庞大：夜班护士，责任护士，护理组长，护士长。这还不算提前去整理病房的实习护士和新来的护理人员。孟雨宁在心里无数次地念了三字经，但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完成交班。好在她转完这一圈，就可以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