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巅峰
1
1920年吕碧城出国留学前，因手头积聚颇丰，便携友游览庐山、汤山、苏州、杭州、香港等地，饱览大好河山旖旎风光。在此期间，吕碧城写下了大量诗词，堪称其一生诗词成就之巅峰时期。巅峰之始，当从1914年6月1日，吕碧城加入“南社”算起。
南社，创建于清宣统元年（1909年）的苏州，活动中心在上海，社员总数曾达1180余人。主要创始人有著名诗人、社会活动家柳亚子、陈去病、高天梅等，系清末民初著名的文学团体，同时也是一个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资产阶级革命文化团体。南社受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的影响，取“操南音，不忘本也”之意，鼓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提倡民族气节，反对满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为辛亥革命做了非常重要的舆论准备。
吕碧城首次参加南社的雅集，是1914年的中秋节，在上海的“雅集”，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聚在一起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徐园。
集会，内容和形式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沙龙。南社雅集常以诗、酒相会，借酒题诗，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中秋佳节，徐园里，各色菊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微风过处，清香四溢。有美酒相伴，吕碧城在内的16.人，个个都是诗词界高手，纷纷饱蘸笔墨，大书特书，意欲在他人面前露一手。
吕碧城也挥毫题了两首，其一是早年写的那首《法典献仙音·题“虚白女士看剑引杯图”》，其二是1913年春，因感蒙古事而作的那首《烛影摇红》：重展残笺，背人颠倒吟思遍。嫣红点点灿秋棠，总是啼痕染。才喜芳菲时渐，悄搴帘、且舒愁眼。含情待见，五色春曦，组成光线。
不道春来，楼空人香愁归燕。阿谁钩引玉清逃？草露湔裙满。底说高句骊远，听鹃语、替传哀怨小桃无主，嫁与东风，已因风散。
社友们观摩完了吕碧城的两首词，不由惊叹不已。柳亚子、顾悼秋、王大觉等人均作了点评，认为吕碧城的词没有丝毫女人脂粉气，全是丈夫气概，一派忧国忧民之心，令人佩服之至。徐园雅集，一干诗友饮酒赋诗，豪情万丈，其乐融融，一直到皓月当空，方才尽兴而归。
2
1916年秋，吕碧城与同样对袁世凯称帝不满愤而退隐苏州的费树蔚一起，携同彭子嘉，一行三人，相约登莫干山、观钱塘潮、游西子湖以及浙江境内诸山。
远离了勾心斗角的政治漩涡，身临青山碧水之间，吕碧城、费树蔚等暂时忘却了种种人生的不如意，尽情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贪婪地尽赏山中迷人的秋色。
莫干山位于浙江省北部德清县境内，为天目山之余脉，因春秋末年，吴王阖闾派干将、莫邪在此铸成举世无双的雌雄双剑而得名。莫干山素来以竹、泉、云和清、绿、冰、静的环境著称，素有“清凉世界”之美誉。中心景区包括塔山、中华山、金家山、屋脊山、莫干岭、炮台山等。
白天看莫干山，漫山翠竹，风吹过来，竹叶刷啦啦作响，竹林随着风的拂动一波一波荡漾起来，像是翻滚着的绿色海洋。但是到了晚上，夜黑风狂，清寒砭骨，吕碧城夜不能寐，遂披衣下床，填了一首《百字令》：
万峰泼墨，漾红灯一点，径穿幽筱。翠袖单寒临日暮，来御天风浩浩。湍瀑惊雷，筼筜戛玉，仙籁生云表。飞琼前世，旧游疑是曾到。
昨日倚阁香温，宿酲犹殢，谁换炎凉早。争道才华多鬼气，占尽人间幽悄。侵入灵犀，冻余冰茧，芳绪抽难了。驿程倦影，微茫愁入秋晓。
短短一百字，把莫干山清、绿、冰、静的特征描述得精致贴切、细致入微。漫山青黛如墨、瀑布飞溅直下，那沁人心脾的寒凉，让本已敏感的思绪更加陷入了淡淡的闲愁。
从剑池到芦花荡，再到天池禅寺、塔山、天桥，一路走来，吕碧城诗词不断，《喜迁莺》《浣溪沙》《山行遇雨》《湖上新秋》等，记录下了一路所闻所见和当时感受。
3
吕碧城一行三人，行程的第二站便是杭州。
之前在吕碧城与秋瑾的深闺情一节中已经交代过，吕碧城这一站到杭州，首先拜谒了秋瑾的墓地，写下了那首哀怨嗟叹的《西冷过秋女侠祠》。
倘若不是怀念友人离去以致心情沉重，游览杭州秋时风景应当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只不过，短暂的沉郁，随着观钱塘江大潮的兴奋一扫而空。
浙江海宁盐官镇距离杭州五十公里，自古以来，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日的海宁潮（也称钱塘潮、钱江潮、浙江潮）都是天下奇观。苏东坡曾有诗云：“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因为钱塘江口呈喇叭形，前宽后窄（入海口最宽处100公里，而至海宁盐官仅3公里左右），加上江口有巨大的平浅沙滩，潮水涌至此处江槽骤缩，江底迅速抬高，流速加大，能量高度集中。同时，受到江口拦门沙坎的阻拦，波涛后推前阻，当与前面返头潮相撞时，潮位最高达9米多，十分壮观。每年观潮之人亦如海潮一般汹涌，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
吕碧城等大步奔到堤岸上时，天空恰巧飘起了濛濛细雨。眼看巨浪翻滚如蛟龙过海，耳听波涛呼啸如万马奔腾，细密的雨点淋湿了一头秀发，一股油然而生的豪情充溢心胸，吕碧城诗意大发，脱口而出一首《中秋后钱塘观潮遇雨》：
浊浪喧豗撼地来，英雄遗恨托风雷。
长空万马奔腾后，奇阵还成一线排。
观潮归来，吕碧城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那大潮呼啸而来的誓吞万象的磅礴气势，深深震撼、冲撞着她的心。她感到人的弱小和无助，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意犹未尽的她又急就一阕《临江仙·钱塘观潮》，借滚滚潮水之奔涌激荡，问世间风云，谁主沉浮。
榄流滚滚呑吴越，风波谁定喧豗。畸人重见更无期，锦袍鐡弩，千古想英姿。
九辨难招怜屈贾，幽魂空滞江湄。子胥终是不羁才，风雷激荡，天际自徘徊。
4
观过莫干山翠竹的清幽，钱塘江潮摄人心魄的壮丽，1917年2月，吕碧城偕女界名流张默君、陈鸿璧、唐佩兰共游苏州邓尉，欣赏梅花的傲骨和淡雅芬芳。此次出游邓尉山，当数吕碧城此生最难忘也最值得纪念的一次出游。因为，不仅仅是赏姿态万千的梅花，而且还能和志同道合的好友比肩同行，这样的舒畅心情，一生又能有几回呢？
与吕碧城同行的三个女伴，可以说各个都不简单，个个都是女中豪杰，人中翘楚。
张默君，湖南湘乡人，与吕碧城同龄，同是南社著名女诗人。1906年加入同盟会，与秋瑾、赵声等在江浙一带进行革命活动。1907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务本女学，被委聘担任江苏粹敏女学教务长一职。武昌起义爆发后。张默君主办《江苏大汉报》，既任社长又做编纂，以涵秋、大雄的笔名为文发表社论，鼓吹民治，倡导大同。
1912年发起成立神州妇女协会，任会长，并创办《神州日报》，后任神州女校校长。
陈鸿璧，广东新会人。少年时就读于上海中西女塾。1907年在上海女子中学和育贤女学校任教。辛亥革命时期，任《神州日报》主编，后任《大汉日报》编辑。一生独身，把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创办旅沪广东幼稚园和私立广东中小学。精通英文，系近代著名的女翻家。
唐佩兰生平不详，但可以知晓的是，此女善丹青，系安徽巢县人士，寓居南京。
两个女诗人，一个女翻译家，一个女画家，这趟行程人员组合，真是搭配得当，妙不可言！
邓尉，即邓尉山，在苏州城西南三十公里，是中国著名的赏梅胜地，因东汉开国功臣邓禹得名。邓尉山，最出名的就是名闻遐迩的“香雪海”。每当冬末春初，邓尉山一带绵延30余里的梅花凌寒开放，放眼望去，像一片飘雪的海洋，闻之又有沁人心脾的馨香，令人沉醉。清康熙三十五年，江苏巡抚宋荤赏梅后题“香雪海”三字镌于崖壁，从此香雪海名扬海内。“邓尉梅花甲天下”，连康熙皇帝都曾先后三次到邓尉探梅，乾隆皇帝先后六次到邓尉探梅。一年一度的邓尉梅花，吸引了天下无数游客，“邓尉探梅”竟成为岁时风俗，每至花时，访寻春者络绎不绝。
去邓尉探梅之前，吕碧城致信苏州镇守使朱琛甫，言曾与朱大人邂逅同席，久仰大人盛名。此次慕名而来香雪海，因一众女游伴，不仅体弱，路径也生疏，恐遭遇凶险，请求其派人护行。朱琛甫欣然应允，不但盛情款待，还一路派兵护送。
香雪海，果然名不虚传！早春二月，邓尉的梅开得正好，整个山坞荡漾的，是成片成片花的海洋，白得素洁高雅，红的粉嫩艳丽，千娇百媚，芳香扑鼻。徜徉花海，吕碧城和张默君等激动得无以复加，恨不能化身蜂蝶，在花海中翩跹起舞，从一朵梅飞到另一朵梅，贪婪地吸吮梅花香甜的汁液。那么，时光可不可以在此刻停留，停留在这烟雨轻濛的山林，让我的灵魂与梅花共馨香，让我的身躯化作青山、碧水，以载梅花轻盈的落红？或者，当我百年之后，我的身骨就埋葬在这片花的海洋，好共梅花一起留芳万年?
人处在特定的环境中，总是感触特别多。尤其是看到“香雪海”如此壮观的梅林，更惹得吕碧城诗兴大发。短短三天行程，赋诗十首，首首精妙，再现了梅花的清冷、孤傲，而诗人的心，亦如烟如雾，志高悠远，不落凡尘。
玉龙喷雪破苍烟，蹑屩人来雨后天。
不惜风霜劳远道，佩环同礼九疑仙。
湖光如镜山如黛，雪簇花团照眼秾。
辟作美人汤沐色，春风十里画图中。
山河无恙销兵气，霖雨同功泽尤垓。
不是和羹劳素手，那知香国有奇才。
晓风残雪斗娉婷，萼绿仙姬竟体馨。
底事灵均浑不省，只将兰芷入骚经。
冷眼人间万艳空，前身明月可怜侬。
人天小劫同沦落，群玉山头又一逢。
十年清梦绕罗浮，物外因缘此胜游。
欲折琼枝上清去，可堪无女怨高邱。
清标冰雪比聪明，呼鹤青城證旧盟。
为感芬芳本吾道，山阿含睇不胜情。
仙源不让武陵多，疏雪才抽十万柯。
色相窺来销未得，心头常贮玉嵯峨。
笔底春风走百灵，安排祷颂作花铭。
青山埋骨他年愿，好共梅花万祀馨。
征衫单薄冷于秋，徙倚疏芳且暂留。
后夜相思应更远，一襟烟雨梦苏州。
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满山坞的梅花还在怒放，鼻子还能嗅得到那股特有的梅的清香，只是，告别的时刻终会来临。感念朱镇守使的盛情款待和护送之举，临行，吕碧城赋诗一首《探梅后谢苏州朱镇守使琛甫》，以表达感谢之情。
管领幽芳到远林，往旄拥护入花深。
虬枝铁干多凌厉，中有风雷老将心。
从邓尉山探梅归来，这年的春夏之交，吕碧城来到北京香山，看望久别的老友，英敛之和爱新觉罗·淑仲夫妇。虽说早先与英敛之之间有过一段不愉快，但她亦深知，若无英敛之的慧眼识英雄，若无他的大力提携，她吕碧城不可能会有今天，哪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呢！所以，即便在总统府任职期间，她也不止一次去香山拜访旧友。
早在1911年辛亥革命后，英敛之名义上仍在负责《大公报》，实际上已经退居香山静宜园，自号“万松野人”。1916年，英敛之将《大公报》转手给王郅隆，自己在香山创办香山慈幼院和辅仁社等慈善教育事业，附近的贫苦子弟得以平等地接受教育。看到慈幼院里那些孩童无忧无虑玩耍的身影，想起自己当年辛苦创办女学的艰辛，十几年的岁月如酋驹过隙，忽溜走不见，吕碧城不由一阵心酸。这个污秽的世界她早已看破，如今早已百忧铄骨，万念俱灰。她不禁想起佛家所言“四大皆空”之境界，真想放弃一切尘世间所有，遁入空门，以求心灵的彻底解脱，真正实现人生的大自在。
香山一见，英敛之已然年届花甲，吕碧城也已三十有四。两人不胜唏嘘，感慨岁月流逝，青春不再，当年的满腹豪情早已烟消云散。
叙往事，万千惆怅在心头。当年的一纸粉笺，当年的惊艳一瞥，当年的倾心相付，当年的共创事业，仿佛南柯一梦，一觉醒来，已隔了十多年。从香山回到上海，吕碧城给英敛之夫妇写信感谢他们的热情款待，并附词一阕相赠：
半空风簸秋声碎，凄凉暗传砧杵。翠竹惊寒，琼莲坠粉，秋也如春难驻。商隐几许？渐爽入西楼，惹人愁苦。霜冷吴天，断鸿吹影过庭户。
年华荏苒又晚，和哀蝉病蝶，揉尽芳绪。往事道逥潮，残灯吊梦，几度兜衾听雨。伶俜倦旅，只日幕江皋，搴芙延伫。尘宛征衫，旧痕凝碧唾。
这一阙《齐天乐》，反衬出吕碧城当时愁苦凄凉的心境。明明满眼香山春景翠绿怡人，笔下的词句却老气横秋。“秋声”“霜冷”“断鸿”“哀蝉”“病蝶”“残灯”“日暮”，这些景象都一一传递女词人看破红尘的无奈。如今双亲皆已离世，只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苟活在世，身边一个可亲的伴侣都没有。办女学耗尽了心血，得了一身病痛，日后虽供职总统府，却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远离。虽经商收获颇丰，但拥有再多金钱又有何用？谁能填补我精神上的空虚寂寞？当我“兜衾听雨”之时，有谁在乎我的“伶俜”？我倦了，累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何处才是我心灵的港湾？
6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首《望庐山瀑布》，几乎男女老幼都耳熟能详。青莲居士李白笔下描写的，正是庐山瀑布飞泻的壮观景象。
20世纪80年代，由周瑜和郭凯敏主演的电影《庐山恋》风靡中华大地，男女主角那段不顾一切缠绵坚决的恋情感动了一代青年，作为电影背景的庐山美丽风光也同时深深印在了人们的脑海里。在这样飘渺幽静的山林里散步、读书，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倘若能在这里遇到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子，或者，一位温婉可人的女子，恐怕，也会因这美景，培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绪，擦出爱情的火花的吧？
带着对庐山胜景的美好憧憬，7月14日，吕碧城由上海乘坐江轮逆流而上，前往庐山，开始了炎炎夏日的清凉之旅。
虽然是七月炎夏，但流水潺潺、绿树成荫的庐山温度却比山外低了十几度，感觉异常凉爽舒适。夜宿山谷的旅舍，推开窗子，远方黝黑的山体衬着青黛的夜色，在夏虫的呢喃中沉默不语。溪水叮咚，山谷的风尔拂过，吹得人脖子上、胳膊上阵阵凉意。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像水银一样倾泻在大地上，有淡淡的雾气升腾起来，那样洁白，那样纯净，充满了出离尘世的禅意。旅人的心便融化在这皎洁的月色里，如水一样温柔灵动起来。
在庐山，吕碧城巧遇同宿一个旅舍的俄国茶商高力考甫，并和高力考甫一同游览了鹿岭。鹿岭风景幽绝，石壁峻增，折流下，在凹陷处汇聚成小池，溪水清澈见底。山顶陡峭，像矗立的竹笋一样。有人攀援而上，大呼高力考甫的名字，山谷中传来阵阵回音，高力考甫也饶有兴致地大声回应，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朗。
《游庐琐记》是吕碧城记录庐山旅行历程的篇章，既用文字描绘出了一幅别有风韵的庐山风光图，又写到了旅途和住宿当中发生的许多趣事，文笔风趣生动。另还填词一阕《沁园春·游匡庐》，赋诗一首《登庐山作》，使庐山之旅更加圆满，终是不虚此行。
如此仙源，只在人间，幽居自深。听苍松万壑，无风成籁，岚烟四锁，不雨常阴。曲栏流虹，危楼耸玉，时见惊鸿倩影凭。良宵静，更微闻风吹，飞度冷冷。
浮生能几登临？且收拾烟萝入苦吟。任幽踪来往，谁宾谁主，闲云缥缈，无古无今。黄鹤难招，软红犹恋，回首人天总不禁。空惆怅，证前因何许，欲叩山灵。
绝巇成孤往，鸾靴破藓痕。
放观尽苍翠，洗耳有潺湲。
秋老风雷厉，山空木石尊。
烦忧渺何许，到此欲忘言。
盛唐诗人刘长卿的《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诗云：“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吕碧城则是“烦忧渺何许，到此欲忘言。”是啊，身临如梦如幻的庐山仙境，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刹那间变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还有什么言语可以道破禅机？唯有无言，静听自然世界的密语。
7
1918年，吕碧城从北京回到上海，与张默君相约一道出国游学。谁知一切手续都办妥之际，吕碧城突然病重，不得不与张默君依依惜别，眼看她先行一步，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教育学。
有时候，命运往往喜欢跟人开玩笑。你憧憬了多年的愿望，几乎就要实现的时候，它却伸出一张无影手，冷冷地把你打回原地。当你满怀信心，充气加油，有如箭在弦上，这时候“咣”的一声响，那边叫着鸣锣收兵，真是要多泄气有多泄气。失望、焦虑、悔恨，各种伤心笼罩在吕碧城心头，身体上的病症愈发严重起来。
吕碧城的大姐吕惠如听闻妹妹病重的消息，特意从南京赶到上海，把她接到南京就医。病情稍有好转的时候，又把她送去江宁县的汤山温泉疗养。
汤山镇，东距南京约29公里，以温泉著称，是全国四大温泉疗养区之一。汤山温泉水来自地下2公里处，水温常年保持50～60摄氏度，且冬夏温度相差不大。汤山温泉水中富含钙、镁等30多种微量元素，对关节炎、风湿症、高血压等多种顽疾疗效显著。
泡在温泉水里，吕碧城感到身体说不出的放松和畅快。那温泉水温度适宜，轻轻涤荡你的身体，既洗净了身上的尘泥，又渐渐除去了隐匿的病灶，每次起身出水，都有一种身轻如燕、脱胎换骨的感觉。渐渐地，吕碧城喜欢上了这里，她慢慢放下了出国留学的心事，耐心配合大夫，泡泉、按摩、服药，让身体和心灵都慢慢复原，然后以充沛的体力，投入到将要来临的游学旅程中去。
和之前游历莫干山、杭州、邓尉山、香山、庐山一样，即便是一眼小小温泉，吕碧城也不忘以一阕《绮罗香·汤山温泉》献以美好歌颂：
磺爇珠霏，硝炊玉溅，一勺涓涓清泚。泛出桃花，江上鸭先知未？讶水泮，不待霞吹，试缨浣，闲看浪起。引灵泉，小凿娥池，洗脂重见渭流腻。
兰汤谁为灌就？也似华清赐浴，山灵溥惠。不许春寒，侵到人间儿女。喜湔肠，固疾能瘳，问换骨，仙源谁嗣？竞联翩，裙风流，证盘铭古意。
8
明朝年间的徐霞客，几乎耗尽一生游历祖国名山大川，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地理文献《徐霞客游记》。而像李白、苏轼、白居易那样的诗人、词人，也喜欢流连山水之间，踏青、涉水，从日起日落晨昏昼夜间去寻找创作的灵感，给后人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秀诗词。
吕碧城也一样。忘情山水之间，所有的烦忧抛之脑后，眼前只有这山，这水，这朝霞，这落日，这青松翠柏，这蓝天白云。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装进了心胸，那些阴暗晦涩的小我统统抛开。
“不是和羹劳素手，哪知香国有奇才。”吕碧城把自己比喻作香国奇才，意思是在妇女界并非没有千里马，只不过这世上缺少赏识千里马的伯乐而已。空有一腔爱国热情，才华却得不到施展，怎能不令人伤心失望？一种怀才不遇的情绪笼罩在吕碧城的心底，使她郁郁不得欢。她恨不能马上跳出国门，让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找寻一个真正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