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老妈包的饺子当晚就美梦成真了。第二天睡的迷迷糊糊时电话就响了,看看来电显示,是来福,我把电话接了起来。
来福说:“庆阳,回来了?”
我说:“是呀,昨晚就回来了,你消息够灵通的哈。”
来福说:“我放假早,上星期就回来了,一直给你家打电话,你妈说你昨天回来,我寻思先让你歇歇,今天再祸祸你。一会过来我家吧,金平也在呢,就等你了。”
我说:“行,一会就过去。”
撂了电话我点上一根烟,往事历历,沉渣泛起。
来福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土气,像是哪个地主家的二小子。实际上他就是地主家的二小子。他家老爷子以前是种甜菜的,包了很多的地。不光自己种还帮糖厂收,当时政策好,没两年就干大发了。
地主家还有一个大小子——来福的哥哥,典型的败家子,吃喝嫖赌都堪称专业。当时家里给花钱弄了个国营单位的会计。后来他哥把单位的公款挪用了,赌“大富翁”输光了。正想办法填补亏空时嫖&娼又被公安机关抓了个现型。
一个电话打到单位,拔出萝卜带着泥,挪用公款的事也牵了出来,单位决定起诉。后来老爷子拿一大笔钱把单位和派出所摆平了,会计的工作也丢了。
但是会计在外面玩依然受欢迎,因为工作的有无并不影响他挥金如土的习惯。就有一群小混混整天围前围后的叫他“会计哥”,当然是冲着他的钱。
来福的哥也很受用,整天带着一群小混子游戏厅台球室的混着。我们偶尔也会去找来福的哥“借钱”,用现在的话说,那叫“保护费”。当然,那阵跟来福不熟,也不知道“会计”是他哥。
来福跟他哥不一样。我跟来福初、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不过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因为当时他很老实,跟我们一帮玩不到一块。印象最深的是有时候说话会脸红,略微有点口吃。我们熟起来是因为一块到另外一个学校上学。
我因为打群架被原来的高中开除了。那阵没心没肺的,虽然被开除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呀、伤感呀之类的情绪,整天照旧跟一群用我妈的话说叫“狐朋狗友”在外面野骆驼一样的混。
后来我很平静的跟我妈说:“妈,我不想再上学了,给我出点钱,我想自己干点啥。”
我妈问:“想好了?”
我说:“想好了。”
我妈说:“你也不小了,大道理我也不想给你讲了。真不想上学了就走吧,但是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这个家你也不用回了,你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你往邪路上走。你要上学什么都好商量。”
后来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离家出走在火车站混的日子,太不容易。后来我权衡了一下说:“妈,行,我上学。”
实践证明我妈是与时俱进的妈,是高瞻远瞩的妈。后来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因为抢劫杀人枪毙了两个,在逃脱追捕时从六楼跳下去摔成植物人一个。
没敢跳的蹲大狱的还有两个。有一个没赶上参加集体活动的算稳稳当当活着呢,在井下刨煤,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他们家的两个小孩已经能跑到街上跟别家小孩打架了。
为了让我能离那些“狐朋狗友”远点,我妈把我送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那个城市跟我们挨着,因为我当时是借读,花了不少钱学校才同意要我。
到了那个学校,把入学、入住都办妥了,我说:“妈,这有点像孟母三迁。”
我妈说:“没有三迁,就这一次。妈相信你,给妈争气。”
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心里挺难受的。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我妈对我寄予的期望很高,至于老爸,那阵早已对我心灰意冷。看着日渐衰老的妈,觉得对不起她。
把我妈送走后我就回到了我的出租屋里,躺在床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氤氲的烟气,仿佛从里面分辨着我的前世今生。
后来来福就来了,我当时挺诧异,因为我俩以前不是很熟,甚至连熟都算不上。
来福进门就很亲切的叫了我一声庆阳,甚至连姓都省略了。我说:“坐,来福。”也省略了他的姓,他不姓来,来福是他的名。不叫姓不是为了套近乎,只是在举目无亲的地方看见一个以前的同学真的感觉很近乎。
他就说他也是家里给办的来这里上学,说这里教学质量高。他们房东跟我们房东很熟,聊天的时候听说这边的房客姓车,也是来上学的,跟他一个地方,因为我的姓比较生僻,他估么着是我就过来了。
我俩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的聊,因为以前的圈子不一样,他说的人我只是有些印象,对不上谁是谁,我估计我说的他也是一知半解。来福跟我印象里的他很不一样,虽然有点口吃不过挺健谈,说话的时候脸也没有红。
后来来福就说:“咱俩出去玩儿会吧。”
我说:“玩啥呀?”
他说;“打台球会吗?”
我说:“会呀。”
我俩出去找台球室打台球,打到晚上九点多,我说你喜欢喝酒吗?
他说:“就……还行。”
我俩结了台球钱就去台球厅对面的烧烤喝酒。
我们俩边喝边聊,他们家的状况和他那败家哥都是听他断断续续说的。来福喝完酒脸红得厉害,而且脖子和耳朵都变成紫色了。
我就问他:“没事吧,来福?”
他说:“就……还行。”
来福接着说:“我哥说认识你,他说你以前叫‘车一刀’。”
我说“是,你哥我们接触不少,不过那阵不知道就是你哥。”我没告诉他以前的所谓接触就是我们朝他哥“借钱”。
来福就开始憨笑,说:“就……还真巧。”
我说:“嗯,就……还行。”
我俩喝道凌晨两点多才回去睡觉,回的我那里。我让他睡我床上,我睡的沙发。
第二天就跟来福一块去上学了。来福在理科班,我在文科班。我们在四楼,他们在三楼,我们都把着教学楼的侧楼梯,我们教室在他们教室正上方。我们俩整天褾一块儿,一块上学放学,有点像小学时的邻家小孩,生活倒也简单清闲。
晚上偶尔一块喝点小酒,讨论一下我们班和他们班哪个女生好看,哪个胸大,哪个小动静含糖量很高,能达到四个加号。讨论起这个来福格外起劲,而且耳朵会像喝完酒一样红的发紫。我说可能是充血所致,跟勃起道理差不多,来福就笑,说:“不……可能吧……就?”
我本以为我的高中生活就会这样的平静过去,挥别了家乡的伙伴因为有了来福也没有感觉到越发孤单。直到有一天下了第一个晚自习我下楼去找来福抽烟。
我们上高中那阵有两个晚自习,就分别叫一晚和二晚。一晚有老师看着,二晚只有流窜的值班老师,管得比较松,全凭自觉,每天下了一晚我就会过去找来福一块去黑暗的操场抽根烟。
我走到三楼的时候看见楼梯口有几个人在那里扎堆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不认识,另外几个是来福他们班的,因为我总过来所以有些印象。我快走到门口时其中一个来福的同学指了我一下,那个不认识的朝我走了过来。过来那人披肩发,叼着烟,身高跟我差不多,一米八十多,长得很精壮。
那人过来问我:“你就叫车庆阳?”
我说:“是呀,有事吗?”
他说:“跟我过来一趟。”口气毋庸置疑。
我说:“跟你又不是很熟,有什么事就这说吧。”
他说:“你他妈废话不少呀?!”说着就把烟扔了,过来抓我衣服的领子。我反手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扭了过去,他猛一后仰,后脑磕在了我的鼻子上。我觉得鼻子一麻,有热乎乎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
在走廊里的女生都尖叫着跑回了教室。鼻子被撞出血我很恼火,猛一反手,抓住他的头发往走廊的墙上狠命撞了过去。他捂着头倒在了地上。这时有人喊:“校长来了!”刚刚围在一起的那些来福的同学把那人从地上扶起来说:“刚哥,快走吧,一会校长来了会有麻烦。”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说:“你他妈有种,你给我等着。”我笑着说:“行,我等着。”这在我以前的生活里算是家常便饭,可是刚刚到这个城市就有人指名道姓过来找我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几个人从侧楼梯跑了下去。我面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学生。这时来福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我鼻子上的血,紧张的问:“庆阳,你怎么了?”我说没事,给我弄点纸。来福跑回教室拿了一包纸巾给我。我把鼻子上的血擦了一下,上课铃声响了。
我说你回去上课吧,我没事,一会校长看见又麻烦了我可不想刚来就被开除。”我笑着看来福,来福却不笑,说:“不行,我得跟着你。”我说“跟着我干嘛呀?我也得上课去呀,真没事儿,回去吧,啊?!”来福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教室。我也上楼回到教室。走到门口才想起来,烟还没抽,就跑到厕所抽了根烟。
我抽完烟回到教室,发现所有同学都很惊异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非地球生物。我浑身不自在地回到了座位。因为来上学的时候是下过决心要好好学习的,所以除了来福我跟本班同学也很少接触,我觉得接触多了肯定要分心。
拉帮结派是我强项,我们以前的校长就跟我妈说过:“车庆阳不光自己玩,他还带着我们整个学校闹,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他影响了一代人。”这个评价一直是我引以为荣的。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觉得低调是唯一办法。而且当时来这个学校只有不到一个月,所以班级里没有什么熟人。
我正坐在座位上尽量整理思路想理出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如何应对,这时后面的一个同学轻轻拍了拍我。我回过头去,他递给我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能出去聊聊吗?侧楼梯等我。署名是金平。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长得有点像金城武的人在冲我友善地笑,肤色比金城武黑一些。我看看他点了点头。拿着烟和火去了侧楼梯。
过了一会儿,那个叫金平的过来了,他伸出手说:“我叫金平。”我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说:“车庆阳。”算是认识。他掏出一盒“红塔山”给我递过来一根,我挡了一下,说太柔,抽不习惯。我掏出希尔顿,我们各自点上,并排坐在了侧楼梯上。
他抽了一口烟说:“你怎么会惹上他们?”
我说:“谁呀?”
他说:“就楼下刚刚过来找你那个。”
我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可能以前结的梁子,记不清了。”
他说:“他们今天来了不少人,上来一个,下面还有不少,在楼角自行车棚子那边。”
我警觉地问道:“你跟他们很熟吗?”
金平弹了一下烟灰说:“很熟算不上,有点接触。刚刚下楼看见了打了个招呼,我问他们干嘛来了,说办点事。没想到你就是他们要办的事。哈哈,看你本事不小,很少见他们来这么多人。”
我对他的幽默感并不感冒。我说:“你叫我出来不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吧?”
他说:“呵呵,当然不是。他们现在就在楼下等你,你刚刚把他们人打了,一会你从门口出去肯定好不了。你现在跟我走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过想想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点点头把烟蒂扔到地下踩灭了跟他一块往楼下走。
走到三楼我说:“稍等一下,我跟一个哥们打个招呼。”
我敲门把来福叫了出来说:“我最近不知道惹了哪路神仙,我今天先走,放学不用等我了,我得先把这事弄明白,你这两天先别去我那了,等这事过去了我再来找你。”
来福说:“不……不……不行!”他一着急口吃的厉害。“我……我得跟着你。”我说:“别的,这事过去我再来找你。我现在也摸不清这帮人底细,我以前有挺多仇家,这边我不熟,跟着我危险。”
来福说:“没……事,咱就一块,打架我也能帮你,大不了一块挨顿打呗……就。”
金平说那就一块走吧。我没再坚持,我们一块走到一楼拐角的一间教室,门牌上写着“一、一”是高一的教室。
我们直接推开门进去,走到讲台旁边的窗口打开窗户鱼贯跳了下去,剩下一屋子惊讶得嘴巴张得大大的小孩。
我们绕过后操场,金平拍拍我指了一下楼角那边停车棚十几个鬼火一样明灭的烟头。金平小声说:“都是来找你的,面子不小。”我说感谢他们抬爱。我们从操场旁边的院墙翻了出去。
翻出院墙我们叫了一辆的士,金平跟司机说去老五饭店。
我们下了车走到门口的时候,两边的迎宾小姐都围了过来,管金平叫平哥。金平说这两个是我朋友,跟舅妈说一下,开个高间。
门童答应着进去了,一会儿没看见人先听见声音从里面传来“宝贝儿总算过来了,最近跑哪去了,你老舅昨晚还念叨你呢,是不是光顾着泡妞把老舅、舅妈都给忘脑后去了?”一个浓妆艳抹风姿绰绰的少妇从大堂里面袅娜地走出来,一把搂住了金平。
金平说:“哪敢呀,最近刚开学忙,这不刚忙活完就跑过来看舅妈了吗?这两个是我朋友,庆阳和来福。”然后转向我俩说:“这位是我宇宙超级无敌美舅妈。”少妇在金平脸上拧了一把笑着说:“就我们宝贝儿会说话。”我俩说:“舅妈好。”
少妇就说:“唉,好。快到里面去吧,茗苑给你们留着呢。”我们道了谢就跟金平一块去了里面一间叫做“茗苑”的包房,很好听的名字。
进了“茗苑”金平把菜单递给我俩说:“你们点吧。”
来福说:“就……就……就不咋会点。”
金平看我。我说你看着点吧,我不挑食。
金平说:“那行。”
点了四荤两素,我说差不多了,咱们人少。不够再要。金平说好,那喝点什么?我说就来点啤的吧,白的上头。酒菜上齐了我们开始交杯换盏。
喝了一会儿,我始终控制不住好奇,就问金平:“今天来找我的那些人什么路数?”
金平喝了一口说:“都是红叔的小弟。”
我说:“红叔是谁?”
金平说:“红叔外号‘小红’,跟王强一块玩的,算老一茬了,是我老舅以前的朋友。这间饭店是我老舅的,旁边的月亮湾酒吧和金色港湾洗浴也是,还有那一溜亮着小粉灯的连水龙头都没有的洗头房。马路对面的饭店歌厅洗头房都是红叔的。”
金平越说我越觉得有点乱。在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跟这个城市的一个叫什么红叔的扯上过什么瓜葛。更何况我刚刚来了一个月呀,怎么就找上我了呢?
我说今天过来那帮有红叔吗?金平笑着说:“当然没有了,红叔是老前辈,怎么可能出来打打杀杀呢?今天过来那帮是二高的。”
二高我听说过,是编外的民营高中,去上学的都是考不上正规高中的,多数对升学并不报什么希望,过去只是混日子而已。所以二高的校风相当强悍,以黄赌毒著称,这是我在我们以前的学校就听说过的。
金平接着说:“今天过来的为首的叫大彪子,是现在红叔身边的红人,你跟他打架的那个叫刘刚。
他们很少来这边学校,除非有大的事情,这也是这边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各有各玩,没事的时候不会互相争斗。
他们虽然不常来,但是他们在这个学校有很多小弟的,包括来福他们班过去那几个。只是有一点我很纳闷,为什么他们来找你。
来福说:那咋不问问呢……就?
金平说:打打杀杀不是我兴趣所在。
我说:“那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想不明不白受人恩惠。
金平说:因为他打你时你敢还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敢跟他们对着打的。
我说就因为这个?金平说:嗯,就因为这个。
我说这个人情我会还你的。金平没说话,若有所思。过了一会金平说:来,干杯,为了……为了来福。我说干杯,为了来福。来福一脸无辜,看看我又看看金平,举起杯子,欲言又止,后来跟着举起杯子说:来,干……干杯……就。我们三个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