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365]12.12少亲老怨行不得 治国先须治心身

12月12日

少亲老怨行不得

治国先须治心身

南唐国主李昇到底不是平常之人。

他派太监去祭祀庐山，返回京城后，设宴慰劳。酒席上，唐主问他：“你这次出行，自我奉养不错吧？生活过得舒服吗？”太监答道：“我接受陛下的诏令之后，一直都在吃素呢。”【〔940.6〕唐主（徐知诰）使宦者祭庐山，还，劳之曰：“卿此行甚精洁。”宦者曰：“臣自奉诏，蔬食至今。”】

唐主冷笑道：“不见得吧？你在采石街上买了一条大鳜鱼，提回馆驿煮汤喝；五月十五在江州街上吃炸鸡，都是素食吗？”太监听得直冒冷汗，才知道有人盯梢，不是好玩的，再也不敢马虎了。【940.6唐主曰：“卿某处市鱼为羹，某日市肉为羹，何为蔬食？”宦者惭服。】

年终时候，仓库管事向唐主报告：“今年的羡余有一万多石，是陛下的福气呢。”唐主听了，冷冷地反问道：“租赋的收入和支出，都有一定之规，如果没有多收老百姓的税，没有克扣军士的粮，羡余又从哪儿来？”这个讨好卖乖的管事吓得心惊胆战，连连叩头。【940.6仓吏岁终献羡馀万馀石，唐主曰：“出纳有数，苟非掊民刻军，安得羡馀邪！”】

吴越国的宫殿失火，仓库烧光，损失严重。国王钱元瓘又惊又急，得了疯病。南唐的大臣劝国主趁机出兵。唐主觉得不是滋味，教训大家：“做事要光明坦荡，哪能幸灾乐祸，乘人之危？”于是派使者到杭州表示慰问，同时运去好几船粮食，接济吴越。【941.7吴越府署火，宫室府库几尽。吴越王元惊惧，发狂疾，唐人争劝唐主乘弊取之，唐主曰：“奈何利人之灾！”遣使唁之，且周其乏。】

丞相宋齐丘罢官以后，带着太保的空头官衔，在家里闲住，不愿上朝。唐主派儿子寿王李景遂上门慰问，请他出镇洪州（南昌）,宋齐丘才入朝渴见。君臣二人开怀痛饮，宋齐丘问道：“陛下取得天下，全靠我的力量，怎么就忘得干干净净呢？”【〔942.5〕唐丞相、太保宋齐丘既罢尚书省，不复朝谒。唐主遣寿王景遂劳问，许镇洪州，始入朝。唐主与之宴，酒酣，齐丘曰：“陛下中兴，臣之力也，奈何忘之！”】

唐主听了，情绪很激动，反问他说：“你当初只是一个到处游食的潦倒士人，见我之后，做到三公的高官，也该知足了。可你公然在外边扬言，说什么我像越王勾践，长颈脖，凸嘴巴，可共患难，不能共安乐。有没有这回事？”【942.5唐主怒曰：“公以游客干朕，今为三公，亦足矣。乃与人言朕乌喙如句践，难与共安乐，有之乎？”】

宋齐丘也很坦率：“这话我说过。那时候，我做游客，陛下才是个偏将，如今竟然当了皇帝，可以把我杀死了。”当下不欢而散。【942.5齐丘曰：“臣实有此言。臣为游客时，陛下乃偏裨耳。今日杀臣可矣。”】

第二天，唐主派人送来一封信，宋齐丘打开一看，信里写道：“我的心胸狭隘，子嵩兄平时是感受得到的。直人说，少相亲，老相怨，说得过去吗？”同时请宋齐丘出任镇南节度使。【942.5明日，唐主手诏谢之曰：“朕之褊性，子嵩平昔所知。少相亲，老相怨，可乎！”丙午，以齐丘为镇南节度使。】

宋齐丘本是洪州进士，唐主让他衣锦荣归，作为对老谋士的报答，也算心胸开阔了。

中原战火不断，江淮吴越一带比较安静，农民连年丰收，国家仓库充实。这时，大臣们都劝唐主：“陛下中兴天下，应当见机出兵，恢复唐朝的疆土，完成宿愿。”【〔941.4〕自黄巢犯长安以来，天下血战数十年，然后诸国各有分土，兵革稍息。及唐主即位，江、淮比年丰稔，兵食有馀，群臣争言“陛下中兴，今北方多难，宜出兵恢复旧疆。”】

唐主深有感慨：“我从小在军队中长大，眼见刀兵祸害百姓，实在不忍提起。只要中原人民安宁，也就是我唐室人民的安宁了，何必定要归我统治呢？”拒绝了大臣们的北伐要求。【941.4唐主曰：“吾少长军旅，见兵之为民害深矣，不忍复言。使彼民安，则吾民亦安矣，又何求焉！”】

南汉主刘（yǎn)派人来约他消灭楚国的马希范，平分土地，他也没有答应。【941.4汉主遣使如唐，谋共取楚，分其地；唐主不许。】

在做宰相时，李昪就兴利除弊，改变了许多旧的制度，比如禁止买卖奴婢，他说这种事情是“压良为贱”，必须革除。当皇帝以后，叫法官和尚书写成《升元条》三十卷，作为法律颁布，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942.8〕唐主自为吴相，兴利除害，变更旧法甚多。及即位，命法官及尚书删定为《升元条》三十卷；庚寅，行之。】

但是，南唐主也有一般老年君主的弱点。

某晚，他做梦吞服仙药，早晨醒来上朝，方士史守冲果然献来瓶丹药，真神了！这不是天帝赐我长生不老吗？哪有如此巧合的？他从此把方士的药当成仙丹天天服用，慢慢地心火上升，脾气变得急躁起来。左右劝他不要吃，他全然听不进【〔943.2〕唐主尝梦吞灵丹，旦而方士史守冲献丹方，以为神而饵之，浸成躁急。左右谏，不听。】

还将丹药送给李建勋。李建勋吃了两天，告诉皇帝：“我只服用两次，浑身火热，口渴舌燥，很不自在，何况天天吃它！”【943.2尝以药赐李建勋，建勋曰：“臣饵之数日，已觉躁热，况多饵乎！”】

唐主却说：“我吃药好久了，反而觉得平静，怕是你没福分哩。”【943.2唐主曰：“朕服之久矣。”】其实，他中毒很深，习以为常，不怎么难受了。

一天，唐主和道士王栖霞谈起：“用什么办法把天下治理好呢？”王道士点头搓叹：“帝王先要治好自己的心，再治自己的身，然后才治家治国。现在陛下还不能摆脱内心的情绪激动，饿了发怒，饱了欣喜，遇事斤斤计较，谈得上治好天下么？”【943.2唐主问道士王栖霞：“何道可致太平？”对曰：“王者治心治身，乃治家国。今陛下尚未能去饥嗔、饱喜，何论太平！”】

宋皇后在屏风后面听到了，不断称赞，认为道人的话是至理名言。唐主很高兴，送给不少礼物，王道士概不接受。【943.2宋后自帘中称叹，以为至言。凡唐主所赐予，栖霞皆不受。】

王栖霞常常替别人向上天转达表章。唐主想替他建一座高坛，他不同意，说：“国家财力不多，怎能用在这方面来呢？等到我焚化表章烧不燃的时候，再请陛下来筑坛吧。”王栖霞算是一位真正的道士高人，在历代帝王的遇合中，很少有第二个。【943.2栖霞常为人奏章，唐主欲为之筑坛。辞曰：“国用方乏，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乃当奏请耳。”】

唐主的背痈发了，这是致命的毒疮，他不让人知道，照样上朝理事。病急了，才叫齐王李璟进宫，沉痛地告诉儿子：“我服用丹药，原来是求延年益寿的，不料竟然伤害性命，真是后悔莫及，你千万不可再上当啊！”晚上，唐主闭上了眼睛，当年五十六岁。齐王李璟随即接位，这就是南唐中主。【〔943.2〕会疽发背，秘不令人知，密令医治之，听政如故。庚午，疾亟，太医吴廷裕遣亲信召齐王璟入侍疾。唐主谓璟曰：“吾饵金石，始欲益寿，乃更伤生，汝宜戒之！”是夕，殂。〔李昪（888年－943年）56岁死，李昪原名徐知诰，是南吴大将徐温养子〕秘不发丧，下制：“以齐王监国，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