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天
一大早我小妹和我妈就来了,
没想到她们这么厉害能找到我们。
她们就在门外了,
我们的大门没到七点,
没有开,
我爸点滴早早给挂上了,
我背着书包,
看看能不能偷偷混出去接我妈她俩,
咱们屋的华弟和萍姐速度和头脑都是一流的,
成功的把我爸送了出去,
让他们见面,
我爸还是那么淡定和幽默,
我妈还行,
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
手术车来了,
我们把爸爸扶到车上,
伴随着大家的加油声,
我们坐电梯下了四楼,
我握着爸爸的手说:
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
一切都没有问题。
直到大夫把我爸推了进去,
只能看到屏幕上的手术准备中,
就这样,
一直到了中午才显示手术进行中,
我们不知道我爸几点能出来,
看到别人手术之前都是喊家属看拿出来的样本的,
我们想着应该是等到样本我爸才能出来吧,
等到晚上五点多了,
还是没有消息,
我们都有些急,
一整天,我一直在心里祝福我爸,
一切都会好好的,
我想越到最后,
越要安稳。
六点半,
我爸推出来了,
我们赶紧过去,
看到我爸的那一刹那,
我内心还是很震动的,
完全没有没做手术时候的活力,
整个人干瘪地、脸白沙沙地躺在那里,
没有任何意识,
眼睛用透明胶样的东西封住,
抠抠着,
我问大夫:手术怎么样?
本来我想大夫会说手术很成功的话的,
因为以前电视里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没想到大夫说的是:
不怎么理想,
比想象的难度大,
病人是易出血体质。
我有些担心又问:
那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大夫说:别人半夜就能醒,
你爸不好说。
看到我爸这样,
又听到大夫这样说,
我的心一沉,
我妈明显快倒了,
只能我跟着电梯上去,
我妈和小妹不能跟,
我在电梯缝里对我妈说:
你们今晚别走了,
住店等信儿吧。
为了让我妈能听到信儿安心,
我想让她俩住一晚。
我也只是跟着电梯上到了十三楼,
看着我爸被推进去了重症监护室,
我就看不到我爸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陌生的a区陪护大屋。
我一进屋,
大帅等人就围过来问我情况,
我迷迷糊糊地说了全部,
大帅说没有事的,
你一定要自己想开些,
其实,
我内心有些沉,有些没底,
等大家都说完散去,
我点了饭,
和我一个床的陪护是一个男的,
过来问我:今晚怎么睡?
我说:你们以前是怎样睡的,
都可以。
这个屋是两人一个床的,
按病人床号分的床,
陪护赶上和谁一个床就是谁,
等病人出来重症,
我们陪护就彻底没有屋了,
就得在走廊打游击了,
这个男孩说:
那今晚你睡床吧,
我出去睡地铺。
我很感谢他的谦让。
我坐在床上,
没有我爸爸在我身边,
我有些六神无主,
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隔壁床一个小伙对我说:
首先,
你要把你重要的东西收好,
再把其他东西安顿好,
这个屋也会有检查的。
我内心挺反感,
想着谁还会顾忌这些,
他接着说:
我听你说的了,
你爸和我妈的情况一样一样的,
我妈比你爸严重多了,
没手术前就住进了重症,
也是于大夫是我们主治医生,
都说不能给我妈做了,
我硬签的字,
于大夫啊,
就是一路吓唬啊,
把我舅都要吓哭了,
你看,
我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妈就要出来了,
你都不知道于大夫当初怎样吓唬我的啊,
我这是经验你知道不?
只要没说手术失败就是成功的,
你就安心等待。
我的心才有了知觉,
我问:这是真的么?
我不理解,
一个大夫辛辛苦苦做完手术,
手术做成功了,
都不说成功么?
又有一个陪护过来说:
我也是医生,
医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和角度,
他说手术成功了,
可是万一在恢复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
家属是会归咎到医生头上的,
所以医生这样说我特别理解。
哦,
原来是这样,
我说:我是坚决当不了医生的,
做了这么多努力,
连一句成功都没法说,
真是太压抑了。
隔壁床接着和我聊,
说:半夜只要没找你签字什么的,
就没有问题,
要是找你洗毛巾了,
基本上是醒了。
我都一一知晓了,
内心很感激这个小伙子,
他叫孙英夫,
他接着说:
大夫现在找我,我都是能逃就逃的,
不能让他搭到我的影儿。
就这样,
我安稳地开始安顿我的东西,
也吃口饭,
并且告诉我妈和小妹别担心,
说了孙英夫跟我说的,
大夫都是吓唬人,
没事的,
让她们回去,
我们一个屋还有33的热心肠阿姨也在。
不一会儿,
从重症里出来护工,
上屋里送重症病人吃剩的东西,
也告诉第二天病人要吃啥,
每天都是三顿饭,三顿水果的,
格外要什么,
不定什么时候会来这屋来呼喊,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所以,
我们是不能离开这屋的,
必须得在这里坚守。
大家都说这个小眼睛的陪护很不好,
要是问她病人醒没醒,
她才不会告诉,
只会喊,
我看到了她,
她脸上带着冷冰冰的神情。
我想每个人内心都是爱和善的,
我内心的爱向她内心的爱致意。
到八点的时候,
陪护过来喊:三床,洗毛巾,
我跳起来,
是我爸,
可能是醒了,
我接过毛巾,
原本白白的印上字和花朵的毛巾变成了褐色的,
一块一块的,
可能是血迹和消毒水的痕迹,
我拿到水房清洗,
然后送到重症门口,
这一夜没有动静,
没喊我。
应该是我爸安然无恙吧。
第四十九天
a区陪护的这个屋不到五点钟大家就都起来做饭了,
在这个屋里医院是默许大家可以做饭的,
因为早上重症里的第一餐是六点半,
很早,
患者也不一定会要什么吃的,
所以,对我们也就放宽了要求,
连半夜出外面买东西都是可以的,
从急诊门能出去,
这给了大家很多的便利,
不过回来是要走小道的,
大道有保安把守,还是不让我们陪护随便进入的。
我也早早地起来了,
因为我爸没有消息,
没有拔管,
还不能吃饭,
我也不需要做饭,
我坐了起来,
拿出书想看会儿书,
刚看几行字就被做饭来来往往的人群打扰了,
无法安静下来,
我只能看几眼,
然后闭上眼睛,
手里捧着书,躺着思考,
有时候我拿出本子,
抄写一下书中的话,
在陪护的这段时间,
物质生活匮乏,
很多欲望都屏蔽掉了,
反而能看进去书了,
这几本书,
我都是与书对话那么看的,
仿佛读者在和我说话,
我想说啥就在书上写下来。
能领悟到书中更多的奥妙,
想来也很奇怪,
当生活多元化,
有太多的欲望和选择的时候,
很少能这样去吃透几本好书。
我再像在b区那样安静地生活是不可能了,
在这里与b区完全不同,
我决定融入人群中,
去顺流而下,
我看到一床一个哥哥用榨汁机榨饺子,
看到我的床边张哥给他爸做面条,
他做得很仔细,
把菜切碎,把牛肉撕得很细腻,
放到小面条里,
再细心地加入少许盐,
放入剥好的茧蛹搅拌,
我很享受地看他做这一切,
我被这些大男孩感动到了,
他们有些还是没有成家的,
在家都不会做饭的,
到了这里能把一粥一饭做得这样细腻,用心,
我看到了爱,
全都是爱。
天亮了,
我等待大夫来找我,
一大早就听见和我们一起手术的小娇妈妈的信息,
她拔管了,
中午可以吃小米粥了,
我还在等消息,
我也给我爸准备好了塑料餐盒,
写上了三床爸爸的名字,
终于等到快九点钟,
于大夫来找我了,
我第一句话问的是:
我爸醒没?
大夫说:醒了,
你爸怎么说呢,
很虚弱,他以前有抽烟史,
肺都是黑色的,
呼吸机先不太敢拔,
如果一旦拔了,
不能自主呼吸,
就不好办了,
再没法插回去。
因为这个呼吸机是在手术麻醉的时候插进去的,
他说:等等吧,再拔管,
大夫没再说什么,
我怔怔地愣在那里,
我知道这个嗓子里下的呼吸机很难受很难受,
不能说话,整个卡在嗓子里,
很遭罪的,
我默默地回到床上,
又一次地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
孙英夫来了,
坐在我对面,
说:孙姐,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叔叔怎么样了?
我说了大夫说的,
他说:
看吧,
你又被他吓到,
我说:这也是吓啊,
这不是事实么?
他说:事实个屁,
我跟你说,
我妈进重症手术之前盐吃少了,
没劲儿,
有一天,我送的鸡蛋糕有些盐,
我妈吃完就有劲儿了,
她跟大夫说,
我感觉特别好,
像要飞了似的,
然后很舒展,
你猜大夫跟我说什么,
说你妈大脑可能有问题了,
你看大夫多能吓人,
你别听他的,
你知道,你爸醒了,就可以了,
人就活了,
以后吃饭了,
你就知道没问题了,
你要一关一关的过,
大夫会在每一关上吓唬你,
从术前,到术后,到拔管,直到出院,还会吓唬你,
你都不能相信。
我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岂不是今天又被他吓到了?
他也笑了说:
是呗。
十点半,大夫来跟我说拔管了,
四个小时后吃饭。
我开心极了,
孙英夫说:我有锅,
你可以用,
刘阿姨也从病房过来说,
她在我们陪护这屋有一个柜子,
是别人偷偷给她的,
现在她不用,给我了,
这个柜子太好用了,
就在我们屋,
我可以随手放自己的东西,
不用到走廊我的柜子里去找东西,
我可以安心的在这个屋里等待我爸的消息。
第一顿小米粥是别人帮我完成的,
要不干不稀,不冷也不热,
最不好掌握的是,时间并不是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取,
可能提前也可能迟到,
而我们要保证小米粥的温度,
超哥贡献给我一招说:
放盆热水,再放盆凉水,
看着走廊,
凉了放热水里,
热了再放凉水里。
我被逗乐了,
我下午两点多送的小米粥,
什么也没加,
第一顿我还是很谨慎的,
塑料盖上我写着:
爸爸爱你,加油。
我不敢保证护工能让我爸看见,
我想就是如果护工看到了也好啊,
我的爱也能送过去温暖。
就这样,
我在屋里等待喂完送回来餐具,
等到三点半,送回来了,
我一看都吃光了,
我高兴的像一个孩子,
护工说:你爸下顿水果要西瓜,
我说:好嘞。
我从美团买来西瓜,
给我爸细心地抠掉西瓜子,
切成一厘米的小块儿,
送了过去,
餐盒我又换了一个漂亮的,
写上:爸爸真棒!
这次,爸爸也都吃光啦,
护工说:明天早上还吃小米粥。
我说:好嘞。
到了晚上,
没有爸爸在身边真不习惯,
我想象着,
我趴到了重症监护室爸爸的床旁边,
我给他做按摩,
我想象着,
我会安抚爸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着想着,
我内心安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