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不同天。吴乔走出车站,走出出站口探头探脑张望的人群,风像水泥糊住她的双脚。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学校还是热浪重重,故乡的风却是温婉可人。
这座小城是天然空调,尤其夏季常因气候宜人引得外地人争相赶来。他们说话的声调是不一样的,吴乔只要一听就知道,甚至隔壁镇的语调都会有差别。
本地人讲话声音大,而调子不高,是热情的朴实。外地人讲话是低声的高调子,语气是客气的疏离。
这座小城有山有水,女孩也出了名的水灵,她们肤白貌美,说起话来软而不腻。小城的男孩子踏实上进,热心勤恳。
“面条汤圆豆皮饺子馄饨嘞,小妹吃点啥?”
出站口是一条美食街,每个摊位上都咕噜噜冒着热气,隔间里却呼啦啦转着五六个风扇。吴乔走着,看着系着围裙的阿姨手脚麻溜地煮出一碗碗美味可口的食物,大叔们张罗着给客人端茶送水忙前忙后。
那种感觉很是温馨,吴乔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她的爸爸在家里等她,一定也是这样的忙前忙后,她的脚步加快了些。
公交车只坐了一站,她想起手机掉了,下了车,补办了电话卡。这小小的卡片,承载着和多少人的往来。吴乔本想换张卡,可是她的爷爷很难记住新的号码。吴乔把电话卡放进包里,搭车回家去了。
时间已经是午后,吴绪研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想着吴乔怎么还没回来。手机丢了还真是不方便。
他一边拌着女儿最爱吃的凉菜,想起女儿用第一个手机的时候。那时候吴乔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吴绪研想来想去不知道买什么。女儿大了,买衣服鞋子吧,自己挑不好。给钱吧,好像也不合适。那天刚好结了一笔钱,给工人开过工资后还剩了不少。他去手机店充话费,看见很多年轻女孩在选手机。一跺脚,买了个漂亮的粉色手机回家。
吴乔又惊又喜又无奈,手机是漂亮又好用,可哪有老爸给读高中的女儿送手机的。何况重点高中严格限制使用手机,只能睡觉和周末可以用一下。
即使如此,吴乔还是开心地接受了下来。睡觉听听歌啦,偶尔拍下照片啦,浏览下新闻啦,还有早晚给老爸发条剪短的问候信息。
吴乔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招摇也不沉溺,常常把手机借给没有手机的同学给家里打电话。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平安无事地度过,成绩也还可以。尤其是语文和英语更是数一数二。
高二那年,吴乔还被学校推荐去参加全国中学生演讲比赛。吴绪研不知道的是,就是那时候吴乔遇见了麒麟。
麒麟是个好孩子,长得好,家境也好。唉。吴绪研想到女儿的伤心事,他也气,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麒麟的爸妈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利益真是够绝的,逼着两个孩子做出这种选择。
不过吴绪研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在他看来,吴乔就是那天上的仙女,人美又善良。也不瞧瞧是谁的女儿,想着想着得意了起来。虽然自己一个人拉扯她长大,有的时候甚至放纵她任性,还帮她写过作业,好歹她成绩不错,也不让自己操心,方圆十里没有不羡慕他的。
吴乔也长大了。吴绪研知道自己老了,近来他也不怎么愿意往工地跑,酒局也能推则推。体检的时候医生说他高血压必须控制,他没告诉吴乔。不过是以前多喝了二两酒,多抽了两包烟嘛,下次去量,一准儿没事。
报喜不报忧是老吴家一贯的作风,因此都对对方更加体谅。他对吴乔平时也见不到,每天的电话或者视频联系都是雷打不动,说是父母子女一场是渐行渐远的告别,吴绪研就算看女儿的背影,也想多送几程。
眼瞅着现在房子也买了,女儿大学也快毕业了,吴绪研只想再多接几个工程,攒上一大笔钱。给吴乔留着备用,也给自己存笔钱,万一女儿成家后不愿和老爸住了,他就在吴乔家旁边,买个小房子得了。
“爸!”
“哎!”吴绪研擦了擦手赶紧从厨房出去,远远地看见吴乔冲他笑着挥手。
打小她就这样,每次放学回家,这人还没到门口呢,隔老远就是一声喊。吴绪研的眼睛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不同年龄段的吴乔跟他挥手,女儿回家,他高兴呐。
依然是两个人吃一大桌子菜,吴乔吃饱了直打嗝,吴绪研笑她一点也不注意形象。
“形象?”吴乔盘腿坐在沙发上说,“拜托老爸,你说了女孩子就是要白白胖胖,手背上得有肉窝才好看。我这不是在努力嘛。”
“那我还说女孩子就是要扎马尾大脑儿才好看呢,啥时候把你那锅盖刘海整整去,眼睛都盖住了。”
“我早就不是锅盖刘海了好吗?你看看,我这可是空气刘海,现在正流行。”
吴绪研咂咂嘴,“是是是,就你好看。反正我老了,说什么也不顶用咯!”
吴乔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哪能呢?我爸就是天是地是宇宙是男神,你说啥就是啥。明天我就把刘海绞了去,刚好我去换个手机。”
吴乔把掉手机的事又说了一遍,又被吴绪研说了一通。
吴绪研说他明天有事,要是吴乔晚上肯陪他这个老年人散散步,兴许他一高兴,这手机他留给买了。
吴乔听了,说“您这话说的,好像平时没陪您散步一样。”
“可不嘛,你这一上学,一年到头搁家里待了几天。我现在就是需要关爱的留守老人。”
父女两家长里短地唠了一下午,日渐西沉的时候吴绪研出去办事,吴乔才睡了个午觉。
越长大她越害怕,外面的世界再广,还是在自己家里才安心。见过的人再多再好,她却要从爸爸的身边越走越远。可是她必须走远,才能走出爸爸的庇护,将来才能成为他的依靠。不管过程里受了什么伤,遗失了什么,她都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