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八王之乱(九)长沙王乂之亡

太安二年 303年

初,新野莊王歆與齊王冏善,冏敗,歆懼,自結於大將軍穎。及張昌作亂(见《西晋 陈敏之叛》),歆表請討之。時長沙王乂已與穎有隙,疑歆與穎連謀,不聽歆出兵,昌眾日盛。從事中郎孫洵謂歆曰:「公為岳牧,受閫外之托,拜表輒行,有何不可!而使奸凶滋蔓,禍釁不測,豈籓翰王室、鎮靜方夏之義乎!」歆將出兵,王綏曰:「昌等小賊,偏裨自足制之,何必違詔命,親矢石也!」昌至樊城,歆乃出拒之。眾潰,為昌所殺。詔以劉弘代歆為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六月,弘以南蠻長史廬江陶侃為大都護,參軍蒯恆為義軍督護,牙門將皮初為都戰帥,進據襄陽。張昌並軍圍宛,敗趙驤軍,殺羊伊。劉弘退屯梁。昌進攻襄陽,不克。

七月,初,李含以長沙王乂微弱,必為齊王冏所殺,因欲以為冏罪而討之,遂廢帝,立大將軍穎,以河間王顒為宰相,己得用事。既而冏為乂所殺,穎、顒猶守籓,不如所謀。穎恃功驕奢,百度弛廢,甚於冏時;猶嫌乂在內,不得逞其欲,欲去之。時皇甫商復為乂參軍,商兄重為秦州刺史。含說顒曰:「商為乂所任,重終不為人用,宜早除之。可表遷重為內職,因其過長安執之。」重知之,露檄上尚書,發隴上兵以討含。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詔重罷兵,征含為河南尹。含就征而重不奉詔,顒遣金城太守游楷、隴西太守韓稚等合四郡兵攻之。顒密使含與侍中馮蓀、中書令卞粹謀殺乂;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蓀、粹,殺之。驃騎從事琅邪諸葛玫、前司徒長史武邑牽秀皆出奔鄴。

河間王顒聞李含等死,即起兵討長沙王乂。大將軍穎上表請討張昌,許之;聞昌已平,因欲與顒共攻乂。盧志諫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權辭寵,時望美矣。今宜頓軍關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參軍魏郡邵續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明公欲當天下之敵而先去其一手,可乎!」穎皆不從。八月,顒、穎共表:「乂論功不平,與右僕射羊玄之、左將軍皇甫商專擅朝政,殺害忠良,請誅玄之、商,遣乂還國。」詔曰:「顒敢舉大兵,內向京輦,吾當親帥六軍以誅奸逆。其以乂為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以御之。」

顒以張方為都督,將精兵七萬,自函谷東趨洛陽。穎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內史陸機為前將軍、前鋒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將軍牽秀、中護軍石超等軍二十餘萬,南向洛陽。機以羈旅事穎,一旦頓居諸將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白沙督孫惠與機親厚,勸機讓都督於粹。機曰:「彼將謂吾首鼠兩端,適所以速禍也。」遂行。穎列軍自朝歌至河橋,鼓聲聞數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橋。太尉乂使皇甫商將萬餘人拒張方於宜陽。己已,帝還軍宣武場,庚午,捨於石樓。九月,丁丑,屯於河橋。壬子,張方襲皇甫商,敗之。甲申,帝軍於芒山。丁亥,帝幸偃師;辛卯,捨於豆田。大將軍穎進屯河南,阻清水為壘。癸巳,羊玄之憂懼而卒,帝旋軍城東;丙申,幸緱氏,擊牽秀,走之。大赦。張方入京城,大掠,死者萬計。

石超進逼緱氏。冬,十月,壬寅,帝還宮。丁未,敗牽秀於東陽門外。大將軍穎遣將軍馬咸助陸機。戊申,太尉乂奉帝與機戰於建春門。乂司馬王瑚使數千騎繫戟於馬,以突咸陳,咸軍亂,執而斬之。機軍大敗,赴七里澗,死者如積,水為之不流。斬其大將賈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寵於大將軍穎,玖欲用其父為邯鄲令,左長史盧志等皆不敢違,右司馬陸雲固執不許,曰:「此縣,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玖深怨之。玖弟超,領萬人為小督,未戰,縱兵大掠,陸機錄其主者;超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機曰:「貉奴,能作督不!」機司馬吳郡孫拯勸機殺之,機不能用。超宣言於眾曰:「陸機將反。」又還書與玖,言機持兩端,故軍不速決。及戰,超不受機節度,輕兵獨進,敗沒。玖疑機殺之,譖之於穎曰:「機有二心於長沙。」牽秀素謅事玖,將軍王闡、郝昌、帳下督陽平公師籓皆玖所引用,相與共證之。穎大怒,使秀將兵收機。參軍事王彰諫曰:「今日之舉,強弱異勢。庸人猶知必克,況機之明達乎!但機吳人,殿下用之太過,北土舊將皆疾之耳。」穎不從。機聞秀至,釋戎服,著白帢,與秀相見,為箋辭穎,既而歎曰:「華亭鶴唳,可復聞呼!」秀遂殺之。穎又收機弟清河內史雲、平東祭酒耽及孫拯,皆下獄。

記室江統、陳留蔡克、穎川棗嵩等上疏,以為:「陸機淺謀致敗,殺之可也。至於反逆,則眾共知其不然。宜先檢校機反狀,若有徵驗,誅雲等未晚也。」統等懇請不已,穎遲回者三日。蔡克入,至穎前,叩頭流血,曰:「雲為孟玖所犯,遠近莫不聞。今果見殺,竊為明公惜之!」僚屬隨克入者數十人,流涕固請,穎惻然,有宥雲之色。孟玖扶穎入,催令殺雲、耽,夷機三族。獄吏考掠孫拯數百,兩踝骨見,終言機冤。吏知拯義烈,謂拯曰:「二陸之枉,誰不知之,君可不愛身乎!」拯仰天歎曰:「陸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愛,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復從而誣之乎!」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獄吏詐為拯辭。穎既殺機,意常悔之,及見拯辭,大喜,謂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窮此奸。」遂夷拯三族。拯門人費慈、宰意二人詣獄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義不負二陸,死自吾分;卿何為爾邪!」曰:「君既不負二陸,僕又安可負君!」固言拯冤,玖又殺之。

太尉乂奉帝攻張方,方兵望見乘輿,皆退走,方遂大敗,死才五千餘人。方退屯十三里橋,眾懼,欲夜遁,方曰:「勝負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敗為成。今我更前作壘,出其不意,此奇策也。」乃夜潛進,逼洛城七里,築壘數重,外引廩谷以足軍食。乂既戰勝,以為方不足憂。聞方壘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朝議以乂、穎兄弟,可辭說而釋,乃使中書令王衍等往說穎,令與乂分陝而居,穎不從。乂因致書於穎,為陳利害,欲與之和解,穎復書:「請斬皇甫商等首,則引兵還鄴。」乂不可。穎進兵逼京師,張方決千金堨,水碓皆涸。乃發王公奴婢手舂給兵,一品已下不從征者,男子十三以上皆從役,又發奴助兵;公私窮踧,米石萬錢。詔命所行,一城而已。驃騎主簿范陽祖逖言於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啟上為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良策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諸郡多起兵應之。沈合七郡之眾凡萬餘人,趣長安。

乂又使皇甫商間行,繼帝手詔,命游楷等罷兵,敕皇甫重進軍討顒。商間行至新平,遇其從甥,從甥素憎商,以告顒捕商,殺之。

十二月,闰月,尚書令樂廣女為成都王妃,或譖諸太尉乂;乂以問廣,廣神色不動,徐曰:「廣豈以五男易一女哉!」乂猶疑之。

永兴元年 304年

春,正月,丙午,樂廣以憂卒。

長沙厲王乂屢與大將軍穎戰,破之,前後斬獲六、七萬人。而乂未嘗虧奉上之禮;城中糧食日窘,而士卒無離心。張方以為洛陽未可克,欲還長安。而東海王越慮事不濟,癸亥,潛與殿中諸將夜收乂送別省。甲子,越啟帝,下詔免乂官,置金墉城。大赦,改元。城既開,殿中將士見外兵不盛,悔之,更謀劫出乂以拒穎。越懼,欲殺乂以絕眾心。黃門侍郎潘滔曰:「不可,將自有靜之者。」乃遣密告張方。丙寅,方取乂於金墉城,至營,炙而殺之,方軍士亦為之流涕。

——《通鉴 晋纪七 惠帝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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