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爷子

        隔壁刘老爷子曾经有过一次英雄壮举。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爷子的老伴在队里畜牧场养猪。一天深夜，雷雨交加。半眠半醒时分 ，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提醒老爷子说：“快起来，畜牧场进了贼了！”老爷子一骨碌爬起来，戴上斗笠，拿着手电筒冒雨向猪场赶去。猪场的门锁被撬开，门虚掩着。“快来人哪，有人偷猪了！”老爷子大喊。“抓贼了！”“抓贼了！”顿时，屋场里喊声震天。小偷慌不择路，从猪圈洞里逃走了，现场丟下半袋米、一盏手电。真是：夜半被梦惊，醒来心不宁。只身赴猪场，吓跑盗米人。生产队赞老爷子护猪有功，年终授予他“优秀社员”称号。

        刘老爷子是个菩萨心肠。燕子在厅堂上搭了两个窝，老伴嫌脏嫌吵，要把燕子窝捅了，老爷子劝老伴说：“狗来旺，猫来富……燕来筑巢人多福。”老爷子常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过去那些报春的逃荒的赶汽划子的到老爷子家讨个小钱讨点大米讨点水喝的，老爷子总能满足他们。邻居来借个东西，老爷子总能尽己所能给予帮助。

        老爷子是这样给人方便，可要是看到邻居把借去煎中药的沙罐送回来时，他准会拉长老脸和人家急。

        刘老爷子是屋场里出了名的讲究人。

        刘老爷子家有很多规矩：与长辈和客人一起用餐，小孩子不能坐炕凳；看到长辈或客人要添饭时，晚辈要起立双手接过碗，盛好后双手递上；给别人盛饭时，既不能装得太满，也不能只装一下；夹菜时，只能夹靠自己前边的，不能在碗里翻来翻去；饭前饭后不能敲碗，恐吓小孩子说敲了碗将来冇得吃；到别人家做客，千万不要吃人家的“看碟”。平时看到小孩子在晾有内裤的地方打打闹闹，刘老爷子会拿响竹来赶。

        老爷子讲话很斯文，上厕所会说走“灰屋”或到“后背”；喝中药会说喝“狗屎汤”。老爷子最怕孩子乱说话。小孩子不留神说要吃“大肉”，老爷子会恨不得把那张臭嘴撕开。大年初一，为了防止小孩子乱说话，刘老爷子会早早起来，用草纸给每个孩子擦一下嘴巴。

        刘老爷子膝下无子，五朵金花：招娣、建娣、崇娣、宝娣、夏姑。大女儿在家站门户。花甲之年，老爷子喜得长孙。为了让孙子健康长寿，老爷子不仅给孙子取了“狗儿”这么一个很贱的名字，要不是抚子拦着，差点儿还遵古法让小孙子钻了狗洞。

        老刘家有后了，老爷子爱如至宝，甘心让狗儿当马骑。女儿带狗儿走亲戚，老爷子会在狗儿额头上用锅烟灰点一个黑点，还再三叮嘱女儿不要让狗儿吃鱼籽、脑髓、寡鸡子，傍晚千万不要抱着狗儿坐在屋檐下。

        某年正月某日是个大好日子，老爷子年前就约好了老理发师傅。因为是新年第一次理发，老爷子早早地给师傅封了一个大红包。

        老伴知道老爷子是个讲究人，事前再三叮嘱还没上幼儿园的狗儿到外边去玩，不要乱说话。

        师傅来了，老爷子又是让座又是递烟，老伴又是泡茶又是上果品。

        看到来了客人，狗儿守在家里不出门。看到师傅打开工具箱，挂好刮刀布，狗儿更是围着师傅团团转，怎么赶也赶不走。

        看到师傅给老爷子披上白围布，小家伙拍着小手告诉他奶奶说：“爷爷穿了白衣服。”奶奶哄狗儿进屋吃好东西未果，小声警告他不要乱讲话。看着老爷子闭着眼睛让师傅修脸，小家伙突然大叫起来：“奶奶，爷爷死了！”他奶奶气得脸都白了，追着要打他，小家伙一溜烟跑了。“爷爷脸上出血了！”不知何时，小家伙又钻出来大喊。

        新年第一次理发，这又是“白衣”又是“死了”又是“出血”的，难道今年有大劫？童言无忌，老爷子吓得四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心谨慎地宅了一年。全家人也跟着紧张了一年。

        ……

        几年前，在县城碰到狗儿。他说老爷子走了，享年八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