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私设如山/我流ooc
01
因为城门口的酱肘子实在太好吃,你没有忍住多吃了三碗饭,所以才会跑路失败,又被家丁捉了回去。
彼时你被那起子粗鲁的男人五花大绑丢到马上,好一番赫赫扬扬地往城里走去。若非那领头的还对你毕恭毕敬,嘴里口口声声地唤着“大小姐”,否则这过路的好心人怕不是要将此当做强抢民女的戏码,冲到衙门去报官。
这是你第五次逃婚了。
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与寻常闺阁女子大相径庭,你脑袋里根本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要你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什么脾性都不知道的男人共度余生,断然是做不到的。光是想想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好家伙,这破事还惹得你三个夜里都没有睡好。
——鬼知道这唐家十二少是个什么人!搞不好面盆大的脸上生个痦子、样貌奇丑无比、膀大腰圆、不仅秃顶还有脚臭!
你毫不斯文矜持地岔着腿坐在茶楼里嚼着荷叶饼,一身浅淡的月白色衫子在你身上都平白带几分匪气,此刻正满腹牢骚地冲着闺阁好友吐露心事。
好友是个端庄矜贵的姑娘家,城里人也不晓得这样的大小姐怎么就和你这泼皮破落户成了闺中密友。只见好友素指掩面,小心地抿下一口热茶,笑道:“你自己都成了半个女土匪,竟还嫌弃起别人来了?”
你拍下手里半块未吃完的荷叶饼,震得那桌案上小巧精致的泥金碟都跟着晃了三晃。你忿忿不平地反驳:“那我也好歹形容端正,没在脸上生个大痦子!”
好友忍俊不禁,复又问道:“你二人未曾见过面,你又怎知那唐家十二少脸上定生了个大痦子?”
你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抖得满头珠翠轻晃作响,敲碰出清脆悦耳的音节。捧起紫砂壶,你不顾茶水滚烫,对着那纤细壶嘴就是一阵猛灌。末了,再用袖子抹了抹湿润的嘴唇,说道:“放眼大雍,但凡是五官端正的,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我家提亲?我看定是他生的人神共愤,实在无人敢攀亲,否则也断然看不上我。”
一番胡诌言论说得如此气震山河、有理有据,放眼大雍除却你之外的姑娘,的确不敢再作第二人想。
02
眼见婚期将近,父亲派来把手在你闺房门口的护卫又多加了一倍,于是你密谋了第六次逃婚。
打晕了门口的小厮,把人拖到角落里扒光了衣服偷偷穿上,你还以防万一将早先不知道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斗笠罩在了头顶。包袱不很大,但有些重量——主要是这些年你偷偷存下的小金库数量可观。浪迹天涯、背井离乡的人最忌讳身上没钱,届时少不得要餐风露宿,以天为盖地为庐。你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还是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角门的守卫正逢换班,你借机眼疾手快地偷溜进了马厩,随手牵走一匹枣红马,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踩着马镫逃也是的往外跑,还未跑出去几里地,那马就像失心疯了似的躁狂起来,横冲直撞。
饶你平素也爱舞刀弄枪,别的姑娘苦练琴棋书画的时候你在马场跑马吃草;待旁的姑娘才华横溢的美名已远扬大雍时,你一方恶霸的臭名也不胫而走。
总得来说,本小姐还是很有名的。
在那疯马不争气地撞上面前这个三更半夜还跑出来溜达的奇葩身上的时候,你还在沾沾自喜。
03
把人撞了,不管有没有伤着人家,总得赔礼道歉。
你忙从马上跳下来,摘了斗笠移到那位“奇葩”面前,嘴里一迭声的道歉,简直信手拈来,仿佛寻常在旁的地方演练了千万遍似的。
“这位姐姐——”被撞的是位少年人,身量并不粗犷,平白有一种林中苍竹的风姿,就连声音也似清泉石上月,无比清越,“怎生的还有人大半夜出来跑马的呢?”
你扁扁嘴:“那这大半夜的怎生的还有你这样不睡觉跑出来瞎溜达的人。”
你一面说,一面安抚着受惊冲撞人的马儿,借着月光一瞧,原来此刻自己正在城门口那家酱肘子店门口。一想到那滋味儿你就忍不住垂涎三尺,若非现在是夜里,恐怕你还要再进去吃上个三顿米饭。将马儿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先拴住,你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眉目清隽、轮廓分明,眼睛有着浅浅的灰色,落在月华之中变得无比柔软,仿似银色星星落满的天际,隐隐盛着一盏琥珀色。
妈的。你不由得在心里说了句粗话,这小伙子虽然脑袋不太正经,但是长得真是俊。我还从来没有在咱们城里长得如此优秀的人。
于是你张口就来:“小兄弟不好意思撞了你,我请你吃酱肘子赔不——”
夜黑风高,上弦月隐匿于厚重云层之中若隐若现,没有半颗星子的凉夜,呼呼地吹着冷风,将酱肘子店门口的那面旌旗也吹得呼呼作响。
“咳。”唐瑭轻嗽了一声打破这诡异的尴尬,“谢过这位姐姐,本少吃饱了才出来的,并不是很饿。”
“……哦哦哦,理解理解。”你不住地点头。
理解个屁!
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臭小子,白长了一张俊俏的脸蛋,当真是暴殄天物。
你百无聊赖地倚在木桩边,伸手抚摸着马儿柔顺的鬃毛,虽然气氛一时凝滞略显无趣,但这也无法阻挡你自来熟地与唐瑭搭话:“哎,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夜色浓黑,但你也并不是眼疾,自然能够凭借微弱的月光看得出来,唐瑭身上衣物的纹绣全部都是掺了上好的金丝线缝制的,就算是在这样乌漆麻黑的夜里,也照样流溢着荧荧光华。
但也就这么匆匆一眼,唐瑭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没有回答你的追问,则是预备与你错身走开。
你一急,竟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七岁不同桌吃饭等等繁文缛节,一下子捉住了唐瑭的手腕,惊呼出声:“带我一道走!”
他唐瑭,活了十八年,还没见过这样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虽他也偶尔享受所谓「掷果盈车」,但那起小娘子总归还是娇羞,有些甚至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如今真是开眼了——打路上还遇着个女流氓,二话不说上下其手!
唐瑭:“……你要跟我去哪儿?”
你一屁股已经骑上了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少年。良久,你绽开难得单纯无害的笑颜,冲唐瑭伸出了手。
——“去浪迹天涯。”
04
说浪迹天涯当真是浪迹天涯,但唐瑭没见过如你这般,浪迹天涯还揣着一包袱皮的金子的人。
你搂住沉甸甸的包袱,随手择一茎草芽含入口中,嘟嘟囔囔说着自己这叫防患于未然。
后来你们也真就二人一骑走了许多日,这期间你询问他的名姓与来历,唐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你,说自己姓王,单字一个唐,出身平平,破落小户。
你素来性子洒脱,更像个男子。故而对此浮云般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却还是惦记着自己要请唐瑭吃酱肘子赔礼道歉,却直到翻来覆去荒唐地过了大半月,蝉鸣渐渐充斥耳内,街道上男女俱都陆陆续续换上轻薄衣装,殷红烈日高悬头顶,你也未曾兑现承诺。
这期间与唐瑭的相处让你自觉遇到了对手。
尽管你们俩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能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情,更无数次地化险为夷、虚惊一场。唐瑭乐衷于用他的少年音兴致极高地叫你。偶尔是你的名字、偶尔撒娇会喊「姐姐」、大多数时候你都是他的「小福星」。你自诩活这么大拌嘴这事儿上还未逢敌手,遇着唐瑭才发觉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小鬼空有一副好样貌,实则根本就是个小魔星!常常将你气得牙痒痒,却又寻不出什么理由来止住他的猖狂。
但虽如此,却又格外隐秘地,藏着一颗一场赤诚真挚的心。
譬如会买糖人逗你开心;见你喜欢路边小贩售卖的机关鸟,便做了个更精巧的给你;为劳累的你借一个肩膀,哪管被压得发麻也不多吱一声。
但寻常时候更像是个男子汉,遇到危险永远挡在你的身前,用并不厚实的肩膀与略显单薄的身板抵挡一切。于是你站在唐瑭的身后,那少年逆光的背影骤然变得模糊,却如一道极快的箭矢,无声地刺入了你的心。
05
山外小雨,湖上微凉。习习夜风将密密麻麻的雨点吹做了细密的牛毛,噼里啪啦地落在你们脸上。唐瑭掀开船帘示意你进去避避雨,你却摇摇头说如此大好光景,岂能错付?
彼时夕阳未晞,重峦叠嶂的山头蛰伏着一片耀眼的赤橙。再看得细些,竟有绯红、绛紫、石青、姜黄、靛蓝混合其中,浓墨重彩之后,一笔格外轻且薄的灰色虚虚笼罩在上,朦胧夕光之中,浑似两个世间,美丽得惊心动魄、匪夷所思。
唐瑭问:“姐姐,你想家吗?”
你当机立断地想说「想」,但又生生咬住舌尖憋了回去。你总是无法忘怀自己逃婚这件事,虽然那个当下是觉得非常自由,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 却又觉得自己让父母难过。只——虽为人子,你也更希望自己可以无拘无束地活在属于自己的天空里。
你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
唐瑭侧目长久地凝视着你的脸。
未几,他轻轻伸出手去,用食指将你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捋到了耳后。唐瑭微冷的皮肤触碰到柔软的耳垂,你几不可察地小小颤抖了一下,埋在头发里的耳根微微发烫。
“为什么不回家呢?”唐瑭问,“外面的世界很美好,但是姐姐也很想家吧。”
你托着下巴,凝望湖上雨幕,扁扁嘴:“实际上我是逃婚出来的。”你顿了顿,偷偷用余光观察唐瑭的反应,却见他根本无动于衷,丝毫不觉得你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略略放下心来,复又道,“尽管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要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从未相识且根本不了解的人共度余生,太痛苦了。”
你眨了眨眼睛,眼前氤氲起一片水雾。
“人生太长了,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温热的指腹拭去你眼底的冰晶,将浅浅的眼眶抚平。唐瑭的俊颜近在咫尺,他湿热的呼吸里混合着山雨与青草的香气,全数扑打在你的脸上。少年骨节分明而手掌宽大,轻轻松松地就捧住了你的脸。细小的绒毛与他错乱的掌纹熨帖,燃烧起无法被忽视的热意。
你忽然有些慌乱,说话也不利索,频频咬到舌头:“做、做什么?我脸上沾了鸟屎了?”
唐瑭浅笑低头,用鼻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你的。
“姐姐,你讲话真的很煞风景。”
煞不煞风景都不重要了,你昏昏沉沉地想。
老子的心都被你拨乱了,臭小子。
06
走出虞阳镇的你发现大雍都已然如此绮丽,可见这个国度的纬度又有多么广袤无垠。听闻昆仑的雪极冷,而楼兰终年不雨。你也的的确确是存了心思想去看一看的,但终归只是存了心思。
那日你与唐瑭翻覆在狭窄的船蓬里,湖上雨声渐大,留下一串密密麻麻的雨音,那夜风直吹得小船也跟着东倒西歪,你如一条可怜的稻草,只能紧紧攀附在唐瑭这块浮木之上,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汲取他的气息与体温。
唐瑭轻吻你的额头,柔声询问你可以吗?
你拿手背挡住眼睛,好让自己不要彻底清醒过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光是最好的暗昧,而雨声则是祸乱人心的歌谣。可你并不后悔未曾挡住耳朵,也许人当真只能在半梦半醒时,才会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地里,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晌贪欢?是灵肉合一?
或许,根本只是灵魂上的共鸣与吸引。
将那层遮蔽褪下,这之后便是真正的万丈深渊。大抵犹如自小舟倾覆,而你们坠落湖底,直落到最深邃的所在。可尽管如此,唐瑭的手臂依旧如此有力地抱着你,而你也紧紧地依赖着他的气息。
他用尽全身最炽热温柔的爱意将你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你混乱地颠簸在汪洋大海中,一叶孤舟载着你上上下下地摇摆,晃出绯色的浪涛与如小溪潺潺般的音符。你料想着也许唐瑭会和你道歉,或者问你会不会后悔?可你就真的也不后悔——心甘情愿去做某些事的人,就算第二天打开家门发现外头已经洪水滔天也不会后悔、更不会回头——恰好你就是这样决绝又顽固的家伙。
当你还在酝酿着该如何去以温和的方式解释自己的「不会后悔」与「不会回头」好让唐瑭少那么些许愧疚的时候,少年用他赤裸的手臂箍住了你瘦削的肩膀。他的下颌陷在你锁骨的凹陷上,修长的脖颈不知何时被唐瑭纹了一枚樱痕。
唐瑭埋在你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大概也会痛苦地死掉的。”
07
荒唐得仿佛一场梦。
如果不会醒来又该何等的幸福?
可现世总是违逆人心所向,正如美梦总会转醒而月亮也终要西沉。
回到家中的几日之后,你忽而听闻你的未婚夫、唐家十二少要亲自上门提亲。你的脑海里幻想着那张恐怖如斯的脸,立时拔腿冲进厨房摸了两把煤球就往脸上抹、又将钗环拨乱,揉皱头发,把自己打扮成疯疯癫癫的模样,接着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大堂。
父母唤你出来,你故作腔调、扭扭捏捏地从屏风之后拐出来,做作地盈盈一福,抬头的瞬间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唯独剩下——
你与唐瑭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
你惊声尖叫:“怎么是你——!”
唐瑭露出狡黠的笑容:“怎么不是我?姐姐,我就是你面盆大的脸上生个痦子、样貌奇丑无比、膀大腰圆、不仅秃顶还有脚臭的未婚夫,唐瑭。”
王唐,瑭。
你这才反应过来,悲愤地闭上了眼睛。
这可真是丢脸丢到楼兰国了!
08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如果和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是非常痛苦的事。”
“这可是我的台词!”
“唔——因为没有姐姐的余生,我会非常痛苦,而且会痛苦的死掉的。”唐瑭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将起来,“姐姐怎么忍心我死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