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史铁生的笔下经常出现两棵树，一棵是海棠，一棵是合欢。两棵树寄托了他对奶奶和母亲的怀念。我不禁有些困惑：合欢为什么会是借以抒发母爱的载体？也许单从“合欢”二字可以粗浅地理解为“好合欢乐、称心如意”吧。史铁生遭遇人生最大变故时，母亲为了鼓励儿子重新扬起生命的风帆，几近讨好地在园中栽下一株合欢，这株合欢从绿意消失到几乎枯萎死去，最后却奇迹般活了过来。母亲的喜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喜中有激动，喜中更有希望。她希望儿子能够像合欢一样熬过生命的低谷，找到光明的前路。一个孩子一株合欢，一个儿子一位母亲。一株合欢成了史铁生心中永远的痛点，母亲离世多年后，合欢迎来了盛放时刻，正如此时的史铁生，早已能超然地面对不幸与苦难，他的生命之树繁盛至极——母爱与合欢，祝福与希望……

其实我是见过合欢的。第一次知道合欢是在宫廷剧《甄嬛传》中，果郡王为甄嬛种下一株合欢，将自己对甄嬛的爱恋寄予一株寓意深远的合欢树。果郡王与甄嬛的凄美爱情里，合欢是他们寄托思念的风物，果郡王常住的凝晖堂种满了合欢，每当合欢开放时节，铺天盖地的都是合欢花，那样一种盛景美艳得令人心疼。只不过他们二人的情感没有如合欢之意，一个执着不变通，一个忍痛割舍转身，终究敌不过宿命，没有迎来百年好合的结果。古时候人们把合欢花叫作苦情花，我想果郡王在种下合欢的时候，在心里就祈祷着能与甄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吧……只是此次与合欢的相见，隔着屏幕听着旁白，朦朦胧胧不甚清晰的合欢花形象带给我淡淡的忧伤和凄凉。

第一次真正看见合欢是在那年夏天。在南阳市人民公园里，几十株高大的合欢树在夕晖中俏丽。盛开的合欢花像是天边的红霞随意地浮在了树梢——树上满是粉红色羽毛状的花朵，像一把把微型的旧时女子用的羽扇，又像一个个小绒球在枝头翩跹。我赶紧掏出手机，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呼小叫。从未见过如此美得让人心疼的花朵！同事见怪不怪说：“这是合欢，你不会没见过吧？”说实话，我还真没有见过合欢，这也太令人震憾了吧？这就是自古以来被认为是吉祥的爱情树合欢吗？试想，该是有怎样品味的城市规划师才会将如此美好之物栽种于城市的心脏！天边，热辣辣的太阳已经褪去，街灯还未亮起。晚风中，人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漫步，在合欢树下悠闲自在——走在满树的绿叶和别样的花朵下，让我们的心境美得不行。暮色渐浓中，一排排合欢树似温柔而又多情的母亲，吸引着我不得不想凑近些再凑近些。

哦，那是什么？难道真是合欢？！一河两岸的湿地公园里，十几株合欢树在晨风中是那么惊艳。一树一树开满了花，仿佛是谁从天空扯下一片桃粉色的云霞轻轻柔柔地遮盖在树梢，让她们成了娇羞的新娘。“吐出绒缕湿胭脂。淡红滋。艳金丝。”——任何语言都显苍白。一株合欢树下，凋落的合欢花散落在柏油路面上，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绒地毯。才一天绚烂时刻的小精灵哟，展开丝丝缕缕的花瓣，或坐或卧，或叠加或独自成景。小东西是那样娇美，像极了一片片绒毛，轻盈柔软。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姿态恬静优雅，从容内敛；色泽美而不媚，秀而不娇。也有些落得较早的花瓣，只留下可怜的花柄和花托，给人一种心动的爱怜。最有意思的是合欢树叶竟然像极了含羞草，如果搔弄叶片，会不会和含羞草一样呢……哦，我怎么那么粗心？这几年来去湿地公园的次数很多，却从不知道这里竟栽种了那么多合欢树。是自己眼拙了吧？又或者是每次路过，只把它们当作行道树的一种。而今天早晨，正遇上它们美艳的高光时刻，它们又一次震撼到我，并且比前几次还要强烈。其实身边有很多东西，它就在那里存在着，只不过我们少了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常常视而不见。再美丽的风景，也需要一颗会欣赏的心，只有这样，美才能用一种高傲的姿态现身，才能得到一种量变到质变升华。

我俯下身子，小心地捡拾起一朵合欢花，娇小可爱的丝状花序，上面沾有星星点点的露珠，沉寂许久的心，一时竟鲜活起来——此时，我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它——它是史铁生一辈子刻骨铭心的挂牵，它是果郡王眼里凄婉哀怨的愁结，更是我心中久违的悸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