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琴是我的学生，2006年我教她初三历史。2010年，我去郑州师院培训，她也在那里上大二，我请她一起吃饭，她说，老师，好像你没有教过我啊？我说，可能我记错了吧。
其实，2006年，我因生活原因想调走。燕琴的父亲是村支书，叫姚建营，是一位工作了37年的老支书，当时听说我要走。打电话说，出来吃顿饭吧，不为别的，给你送送行，我现在叫人开车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不容你推辞，老支书就是这脾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那是八月的一个夜晚，大雨滂沱，我们坐着一辆红色昌河面包车，去马坡“二蛋烧烤店”吃烧烤，下车时，地面积水半尺深水，服务员拿了几把凳子放在水里，我们踩着凳子才下了车。
其实我也知道，这次吃饭就是“鸿门宴”。果不其然，坐到饭桌前，姚支书，我一直称呼为老哥，哗哗哗，二话不说就到了三杯酒，说道，老弟，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给你赔礼道歉，自己先罚酒三杯，说完一仰脖子，三杯白酒喝干了。
接下来，又哗哗哗倒了三杯白酒，我知道，平时他不敢多喝，有高血压，静脉曲张。他又说，老哥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我的闺女该上初三了，你却要调走，我再喝三杯酒给你道歉。说完，又端起酒杯就喝，谁都拦不住。喝完酒，又倒了三杯。
这酒，还能再喝吗？一桌子人都看着我俩在那里互相道歉。就这样，我的调动计划因此就泡汤了，就成了姚燕琴的历史老师。
记得那次在师院的餐厅吃饭，姚燕琴要去打发饭钱，我说，等你上了班，自己赚到了钱，再请我吃饭。对了，到现在为止，她居然还没有请我，我就让她先欠着。
01她想学习“花木兰”
2013年，燕琴大学毕业，已经顺利在县城“发改委”上班一年，工作很清闲，可以说衣食无忧。
就是那年的2月，燕琴回家看望父亲时，看到父亲在叹气: 我就想不通，你说咱这姚凹学校好好的，老师们咋就不愿意来呢？她问，咋回事？
父亲说，马上该开学了，校长说还缺三个老师，校舍建的这么好，楞是没有人愿意来这咱这偏僻的地方。
燕琴知道，这所学校是父亲用心血换来的，这是他一生的骄傲，因为这所学校，姚凹村这个不足七百人的村子，曾有一年考上过12名大学生，三年考上28个大学生，这是作为村支书最大的荣耀。
也许，就在那一刻，燕琴决定了，决定要考特岗教师，要回到自己的村子做老师，她想学习“花木兰”，她想替父从教。
一开始，她也是瞒着家人，自己偷偷买书学习考试，其实也不顺利，2013年，差5分，2014年，差1分，2015年，终于上岸。
就这样，当年的“傻学生”成了我的“傻同事”。
02干工作倒贴钱
2018年9月，我又回到了姚凹学校，和燕琴成为同事。只不过，原来的幼儿园，小学，初中九年一贯制学校被合并了，如今只剩下只有四十多人的教学点。最少的班级只有一个人，最多的班级也不在10人左右。有人说，呵，就这几个学生，抱着教还能教不会？的确教不会啊。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在县城乡镇买了房子，孩子也转走了。家长脑子活泛一点儿的，要去热闹地方打工做生意，也要带着孩子。如今，农村孩子谈对象，第一条件不是男孩子模样是否端正，而是男方在县城有没有房子？这是刚需。说一千道一万，没有房子，女方连个面都不和你见，就是这么现实。除非男孩子貌比潘安，很有本事，吸引女孩子自己跑来。
没有优质生源，没有学习氛围，没有教研环境，难，难，难。
为了激励学生，燕琴想过很多办法，发奖状，发表扬信，发荣誉证书，孩子们拿回家随手就扔了，家里墙面太粗糙，用胶水，透明胶根本就贴不上去。最后发现，还是发点吃的最实惠。冰糖葫芦，肉包子，法式小面包，巧克力，车厘子，草莓，棒棒糖，后来，也奖励一些小玩具，小鱼缸，小花盆，小金鱼，多肉植物，记作业的小本子，日记本，带香味橡皮。再后来还有格桑花，波斯菊，小葫芦，向日葵的种子。
每天早上，一看到燕琴来学校下车，提着大包小包，学生读书格外卖力，因为那包裹里有他们的期盼和惊喜。
我说，燕琴，你开个发票，学校给你报销了吧。算了吧，校长，都是在超市和拼duoduo上买的，哪里有发票，况且这些都可便宜也不值啥钱。
就这样，别人上班赚钱，她居然倒贴钱。你说她傻不傻？
03成为同学中的“异类”
由于上大学学的不是教育专业，所以上课备课对燕琴来说，是陌生和艰难的。不会就学习吧，白天要上课批改作业，没有时间读书，晚上把孩子哄睡，她才开始练习写字，读书，写作。同学邀请她去逛街，她不去，同学聚会，人家谈的是如何化妆，哪里做美容，她却跟人家谈读书，聊写作。
有朋友称她，咦，咋越来越书呆子了，教书把自己教傻啦？不就是小学生吗？至于费那么大劲儿吗？
不是教师，不了解教育的甘苦。不是教学点教师，难以体会什么是孤立无援，什么是欲哭无泪，你根本体会不到即使第一天你领读了几十遍课文单词，第二天还是学生说“老师，我还是不会读。”那一刻，绝不是成就感，是头要爆炸带来的要崩溃的感觉。
五年级学生不会拼音，bd不分，qp不分，那就再从音节开始。三年级不会写作文，燕琴老师就和学生一起写下水作文，有时间就和带领学生做游戏，养鱼种花草，只为增强学生生活体验，让孩子的作文有啥可说，有啥可写。
04“噙着冻凉道不出冷水”
做了很多工作，写了近20万字的教学反思，把自己的还八成新的棉衣送给贫困孩子，每天要练字20分钟，在孩子休息后要观看名师优质课视频一个小时，要强忍着瞌睡早上五点就起床写教学心得，要在中午吃完饭后把两个后进生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
可惜，别人能有一说十，她和我这个老师一样笨，敏于行而讷于言。她有十连一都说不出来。用老百姓的话，叫“噙着冻凉道不出冷水来”。
这样的老实人据说很吃亏，你说呢？
05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她的将来？
由于工作食物，燕琴得罪了一位学生家长，这个家长和她的老公在微信上，后台，发短信不停谩骂，每天早上不敢看手机，一打开满屏幕都是未接来电，未阅读信息，而这些信息都是用罪恶毒的语言在谩骂。手机拉黑，对方换个手机号继续，甚至跑到后台注册了三四个账号轮番发私信。
家人劝她报警，可她想到确实，一旦报警，警方介入，如果因为此事对方被拘留，政治上有了污点，将可能影响她的孩子们的前途，直系亲属违法犯罪，孩子是不能考公务员和当兵的。
于是，她索性关了手机，换了手机号码，删除了，她想用宽容之心化解矛盾。开学后，我才知道这些，说实话，看了那些信息，我都气的晚上睡不着觉。
可想而知，那些天她承受了多少委屈，而那时正是她怀孕六个月，正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而对方选择这个时候，就是想看她的笑话,我问她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她却说，打官司赢了，人家也会说我是仗着父亲的势欺负人，谁叫我是支书的女儿呢？说不定借此机会，人家会给父亲也安一条罪状呢，算了，只当没有听见。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不愧为有着37年党龄的老支书的女儿。
06“傻”姑娘的根源在哪里？
我常常在想，这个傻姑娘为什么这么“傻”？
原来，她有一个傻父亲，不足七百人的村子，却要筹资五十多万建学校，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求爷爷告奶奶，四方募捐，面对冷言恶语，仍然面带微笑，把“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挂在嘴边，用姚支书自己的话，只要你愿意捐款，就是让我给你磕个响头都愿意。教学楼终于盖起了，原来兑现的捐款却迟迟没有到位，那年春节包工头带着老婆孩子住在他家里不走，无奈，卖了自家的一圈麦子，才把包工头哄送走。
她还有一位“傻班主任”，初三那年教初三的朱智辉老师，在这所学校一呆就是16年，别人都调走了，他，始终还留在这里。
有其父必有其女，有其师必有其徒。
07为梦坚守
本来，她有两三次机会调回到县城去，那样至少不用起早贪黑，不用受奔波之苦。可是，她还是留下来。她说，姚凹学校是她的母校，是她梦想起航的地方，是她一心挂念着的地方。这里是她的家，她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播撒在自己的家乡。
“我也是农村的孩子，我始终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影响甚至改变孩子的一生。”就是这样一句朴素的信念，燕琴6年来坚守在这所学校，坚守着对教育的信仰，坚守在这个教学点，不放弃每一个学生，不考虑自己的未来。如今的她，正一步步走进学生内心，正在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行动实现着一个梦——让姚凹学校变成最美的乡村小学，变成孩子们童年生活中最美的乐园。
在此祝愿这位“傻姑娘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