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


堂前燕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坐落在江南的山地里,极少落雪。并非是这里的冬天不冷,却是这里的冬天有自己别致的冷法。

那一年,她18岁,大家唤她雪儿。平常繁重的家务活和农活把她的时间占据得满满当当,她极少有片刻光阴能停下来,想想自己。18年均如是,洗衣做饭、喂鸡赶鸭,日复一日。

老旧木头盖成的房子,大厅里,有一把擦得发亮的竹椅。

这一天,她难得有空,坐在竹椅上,托腮沉思。思什么呢?她自己也不很明白,只是觉得该想点什么。

梁上燕子筑的巢里,有一家的小燕子,不是传来啁啾鸟声,掉下一坨鸟粪在堂前。

突然来了一个嘴角长颗大痣的女人,扯着嗓音叫唤。雪儿爹娘闻声而出,见是媒婆张姨来了,当着雪儿也没多说什么,拉着进屋谈去了。雪儿好奇,却只从张姨浮夸的语调里拣出了只言片语,隐隐是“条件很不错的呀”“般配的很”“再好不过”云云。雪儿不甚明白,仍旧托着腮,看到门外天上的云朵好像一只山羊,她讪讪地笑了。

晚饭时分,桌边人沉默良久,爹娘突然问雪儿:“雪儿可想嫁人?”

雪儿正低头夹一根瘦弱的青菜,却一时没夹住,菜又滚落到不见油花的汤里。她的耳垂泛起绯红,一时未能答的上来。

爹娘见状,犹豫片刻也还是说道:“邻村顾家的大儿子还没成亲,张姨看你们俩挺般配,今天正是来找我们说亲的。顾家那大儿子,人虽说不上多有出息,但他们家条件也还不错。你若嫁过去,总是不至于吃亏的。”

雪儿以前没想过这档子事,但是确实对这日复一日干农活的日子感到了厌倦,心里似乎冒出了一个“反正迟早要嫁人,不如就他了”的想法。

但是她仍旧是沉默着,说不上不愿意,相反,甚至是有一点兴奋的。但是她心里好像又有种异样的感觉,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就好像是雪花飘落在肌肤上,引得人心头一麻,心间一颤。

后来她知道了,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但是顾家来人看过雪儿一面后,婚事还是匆匆定了下来。

成亲前,一天雪儿伫立堂前,对着院子里一丛缀着黄花的油菜发呆。她的好朋友小丽忽的来了,见好友呆状,她轻快踱至雪儿身边,轻拍一侧肩膀,却立了另一边去。

这一拍把雪儿从满天飞云的想象中拉了回来,略一吃惊,接着便灿烂地大笑,用带着点愠色的语气说道:“小丽,你又胡闹!”说着就去拽小丽的手。

小丽由她拽着,却用另一只手一弹雪儿的脑门儿,说道:“我是瞧你面露春色,想着你定是思着你那未来的好夫君!吓吓你,就当是罚你把好朋友抛在脑后啦......你真是幸运,我可听说那顾家是砖头的房子呢!你马上就能住上砖头盖的房子啦!”

雪儿听言,嘴角一点浅笑,却说:“你净瞎说!房子怎么样我又哪里那些许在乎?只愿他能真心待我,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常就好了。”


箫声咽

成亲那天,没有办酒,没有铺张,就简简单单一点仪式,雪儿便算是进了顾家的门。

婆婆嗓门大,说什么都像吼人,怪让人害怕的。顾家大儿子却是个不顾家的,好赌,抽烟,平日里薪酬不低,却能尽数赌完,一点不往家里拿。

雪儿是个没脾气的,心里虽失落,但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嫁过去一段日子,仍是每天洗衣、做饭。倒是不用赶鸭喂鸡了,顾家不养家禽。但是家里却有一台老旧的织机,需用足踏,用手拉,每天晨昏日暮,雪儿都坐在织机前。

哐,哐,哐。

后来有了表,她才知道自己每天离开织机已经是近午夜12点。

这时,身边的男人往往是早已经入睡了。


黯神伤

不到一年,雪儿怀了孩子。那时,婆婆第一次给雪儿煮了一碗带鸡蛋的面,那是雪儿很长很长时间以来,再一次吃到鸡蛋。

后来,十月怀胎,是个女儿。

只可惜,是个女儿。

婆婆抱过孩子,只一眼,就目露不满地把孩子放回床边,下了楼。

雪儿听到婆婆走在木楼梯上比平常更响的吱嘎声。

她有点累,虽然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却不愿多想,只是伸出手勾了勾眼前这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小家伙叫倩儿。她真白。雪儿想。

后来,雪儿就每天背着倩儿继续坐在织机前。从晨昏到日暮。

哐,哐,哐。

她很久没有看到天边那一片云蒸霞蔚,因为织机就在那里。

她不再留意到山羊一样的云朵,只知道,或许马上就要下雨了,衣服该收了。


散死灰

第四年,雪儿怀了第二胎。

得知消息,雪儿很久也没明亮过的眼睛里好像泛起了一点波光,只一点,却又好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

但是,雪儿心里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就好像是雪花飘落在肌肤上,引得人心头一麻,心间一颤。

后来她知道了,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临产前,她似乎在祈祷着什么,但是她不信神佛,不知道该求谁,只是想着:孩子,你要是能给娘争口气就好了。

婆婆颇有兴致的帮着接生,似是期待,动作和神态都仿佛带着一点急切。

那样的表情,雪儿很久也忘不了,那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的表情。

雪儿生完了孩子,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再也没有心思去多想些什么,她就只是闭上眼。

所以,她没有看到婆婆接过孩子后带着怨怼的失望表情,也没有看到婆婆带着点怒意将孩子放回床头的样子。

她只记得,孩子还小好小,就像一颗小花生,一颗会哭的小花生。

她笑了笑,眼角一滴清泪滚落,点在枕头上,迅速融进了枕套里,晕开...

之后几天,雪儿和小花生在的这个小房间无人问津。她拖着疲乏的身子,解决饭食。

那一天是一年里最冷的一天,雪儿盖了两层厚厚的棉被,却也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孩子已经睡了,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好像窗外有雪落的声音,沙沙地响,好像还有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不由得心间一颤。她浑身冒着冷汗,却又在发抖,无力地唤了一声“阿娘”之后,便闭上了眼,她觉得自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或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许是母女之间割不断的心有灵犀,第二天雪儿她娘从邻村赶来,与雪儿婆婆寒暄过后,见到雪儿瘦削的面庞,眼里仍是湿润了。

阿娘给雪儿带了红枣,熬了热粥,又去郎中那里开了中药,雪儿喝了数日,身体渐渐好转。

雪儿到最后也不知道,那一夜究竟是不是落了雪,但是雪儿心里,再也燃不起少女渴求生活幸福的小小焰火。那天夜里,小火团摇曳的最后一息火苗,被落雪覆灭在深冬的死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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