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年初从杭州回到家里,此间一直陆续听闻新型冠状病毒肆虐的消息。我一直惦记着还在一线工作着的父亲,果然,担心还没持续两天,就得知父亲于1月20日门诊的一对从武汉返乡的的母女确诊了。于是,父亲停止了工作,在家自行隔离。
2003年的那次非典,父亲在一线夜以继日的工作着,白天照看病人,晚上抽空给社区的邻里量体温,记录身体数据。我想,这一次的肺炎,他早早地被隔离在家里小小的书房里,会轻松吗?于是我开始留心起父亲的一举一动,却抽丝剥茧,一点一点解开了我曾经的心结。
父亲虽然困在小书房里,却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疫情的变化。在朋友圈里为大家辟谣,竭力稳定周边人的情绪;有朋友或是他的病人向他咨询时,他又会不厌其烦的向来人分析现在的情况,教他正确应对的措施;当看到疫情有进展,市内有第一人治愈时,又会欣喜若狂,也不忘把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开来。看他虽隔离在家不必工作,却依然电话声此起彼伏,我却也见怪不怪。
只因父亲这人,从来兢兢业业像个劳模,在他的同事和病人中称得上是有口皆碑。我一直对父亲抱有微词,也是因为他总以工作为重,在家庭生活中简直大男子主义,对母亲并不体贴,从不给她买鲜花礼物哄她开心,对她在家里的辛苦付出仿佛视若无睹,我年纪还小时却也会为我妈打抱不平。
我一直不明白我母亲年轻时面容姣好气质出众,在校园里不乏追求者,却偏偏看上了我父亲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何况父亲古板木讷至今也不懂风情,又是如何能追到我母亲的?而唯有母亲是和他一路并肩走来的人,想知道清楚,不如去问问她。
在母亲的回忆里,大学时候晚上自习室总是亮着一盏灯,很晚很晚了灯都还亮着。有一天风雨交加格外寒冷,她好奇那人是否还在。透过窗看到空旷的教室里,一个清瘦少年独自伏案苦读,外面暴雨如注、风驰电掣,他却安居一隅摒弃干扰,好感便是从那时开始滋生的。
于是后来,自习室里少年不再是孤单的身影,女孩子也会坐在一边陪着他,虽然女孩子也会郁闷的想,别人谈恋爱是去逛街,跳舞,自己却是和他一起自习,不过,这样也很酷啊!
父亲实习时依旧很忙,虽然他在读医学院时就成绩出众,各门考试都接近满分,但他没有一刻懈怠。为了向科室里资深的医生请教,他总是牺牲休息时间在值班之外也待在科室里忙忙碌碌,因此被众人冠以“拼命三郎”的称号。
我于是明白了,母亲看中的是父亲坚韧的心性,她认为这样的人值得携手走过人生。
毕业后,父亲母亲感情稳定,顺其自然的一起进入工作岗位,组建家庭,并且有了我和弟弟。父亲忙起来没日没夜,自然对我们鲜有照拂,我小时候简直觉得自己和留守儿童没有二般,青春期更显叛逆常故意与他针锋相对。毕竟他家庭角色的缺如曾让我觉得有很多腹诽委屈。
但不知是从何时起,也许是他一袭白衣的背影依旧笔挺,但脸上皱纹如刀刻,鬓边白发生;也许是这次疫情来势汹汹让社会动荡,众多医护人员坚守岗位,守卫家国平安的奉献精神带给我太多的震撼,我逐渐能理解父亲为事业的付出了。
我开始回忆起我和父亲少有的温情时刻,我们过去曾常常一起坐在桌边读书。我家的书桌很大,父亲坐在桌子的左边,桌上常是一杯清茶。不知是有意的还是习惯使然,他总能保持笔直的坐姿。目光落在书页上,眉头时常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皱起。既柔且亮的灯光下,那股气场沉静稳重,让他周遭的人也情不自禁的沉浸在专注学习的氛围中。
他平常会看各种医学期刊,浏览最新医学信息。据他说现代科技日新月异,许多医学认知不断更迭,必须要不间断学习才能在看诊时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而遇上职称考试时,他既要为写十几篇论文报告准备材料,忙的脚不点地,也要看完厚过板砖的复习资料,紧张程度比之高考生也不遑多让。
他的书堆得书柜满满当当,无一例外是和医学有关的,我也偷偷拿出几本翻阅过,没翻几页就作罢,我很奇怪,这般枯燥无味的书,他是怎么认真读下去还做了许多批注的?
而我在桌子的右边看完了四大名著,《复活》,《梦的解析》,《罪与罚》……认识了托尔斯,马尔克斯,毛姆等等优秀的作家。我也从热爱三毛文学的烂漫少女进化成努力钻研的心理学的医学生。
我想,母亲自然一早知道父亲不会带给她风花雪月的浪漫,但好的爱情是能够彼此成就,互相成长。在他的影响下,母亲不仅身为药师,亦积累了丰富的中医知识,还是名优秀的高级营养师,亦是难得。而他非凡的毅力与自律对我们何尝不是一种现身说法,言传身教呢?
作家茨威格写过一句很著名的话:“一个人生命中的最大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途中,即在他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父亲显然是找到了他的人生使命,无冬无夏,在他的医护岗位上散发着平凡的光辉。
疫情还在持续,我感恩坚守在一线的许许多多医护人员和其他工作者。你们是和平时代的英雄,散发的光与热温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