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年级重新分班。李怡和一个叫李宝石的男生成绩不相上下,学校为平衡资源,把他俩各分在两个老师班里。彭淑萍嫌李怡分到的刘老师教书不如另一班的姜老师,为确保女儿顺利考上一中,她请老校长出面,带她四处托关系,死缠烂打,终于说服学校给李怡调班。作为交换,李宝石从姜老师班换到刘老师班。这些,都是在名单正式公布前悄悄进行的。
她回来告诉李怡这个好消息,高兴之余,李怡担心李宝石家知道后闹事,彭淑萍安慰女儿,让她把心放肚子里,说自己有办法安抚那些人。
彭淑萍本来确实有去给刘老师说说、必要时道个歉的打算,也计划过去李宝石家里坐坐,和他爸妈聊一聊,可后来仔细一想,觉得不能去。
名单既然没公布,说明学校也在留余地,说不定公布前的这段时间,学校某些人就是等人寻关系走后门,他们好收礼呢(原谅她受社会磋磨太多,想法阴暗),这样想来,她走后门就稀松平常,那还去个啥?
有其他同样走后门的人,李宝石未必就能百分之百到姜老师班上,那不说明李宝石被调到刘老师班,和她没多大关系?她还去说个啥?
不去还好,一去反而坐实她动了手脚,所以,她呆家里就没动。
李怡和李宝石原来在一个班,因为都爱看书,平时共同语言比较多。李兴发给她留了不少书,彭淑萍在看书买书方面也从不拘束她,李宝石爱看书却缺少来源,常向她借,她偶尔也会向他讨教数学问题,俩人关系算是不错。可开学排队报名时,她和李宝石打招呼,李宝石一看是她,马上转过头去,不和她说话。
刘老师也差不多,见了她皮笑肉不笑,说个话阴阳怪气的。
连姜老师都在她跟前抱怨,类似:唉!你妈做这事把我闹得里外不是人了。李怡啊,你可要争气呢,你看你要是学不好,不光耽误你自己,还影响班级荣誉。
姜老师就是怕李怡考不过李宝石,让刘老师得了便宜还卖乖,到时讽刺李宝石这个大宝贝是他自己送过去的。
02
到学校的路有两条,平时,李怡习惯走东边这条,这条路上同学多,有说有笑,不觉得无聊。
开学第一天早上,她照常走东边的路,经过李宝石家门口时,李宝石他妈正好送儿子出门。
假装看不见不可能了,李怡小声喊了声“姨。”李宝石看见她又是不说话,和他妈摇摇手,兀自走了。李怡也想走,那妈却拦住她。只听她笑着说:“哟!这不是李怡么?你咋还走这边?我以为你跟你妈做了这事,不好意思走我家门口了呢!”
李怡的脸唰一下红了,“姨”却不饶她,“你母女俩也真厉害,生生把学校定好的章程都给改了,李怡,你给姨说说,你妈用的是啥手段?可怜姨这笨嘴拙舌的,也想跟你妈学学!”
上学高峰,来来往往都是家长,其中不乏爱看热闹者,闻言,孩子都不送了,停下来给李宝石他妈搭戏:“就是就是,说说呗,让我们大家都学学!”
听话听音,李怡再迟钝,再是个孩子,也明白调班的事,人家知道了,不大闹估计是怕刘老师不高兴。
她有心辩解几句,抬头看到大人们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样子,嘴上提到母亲轻蔑不屑的表情,把话又咽了回去。她往后小退两步,一转身,撒开腿,跑了,身后传来大人们的哄笑声。
她觉得羞愤,眼里很快汪上两泡泪,怕别人看见,闷头向前疾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可怜巴巴地和对方道歉,对方却没吭声,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李宝石。她的脸涨得更红,眼里的泪控制不住一滴滴滑落脸颊。
03
李宝石递给她两本书,是放假前从她这儿借的。李怡接过书胡乱往书包里塞,拔腿想跑。
书包带子被人拉住,李宝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怡,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啥赌?”她没回头。
“赌咱俩谁能考上一中?谁会是全考区第一?”
李怡不明白为啥赌这两个?
“咱说好,要是你没考上一中,或者不是全考区第一,你让你妈当众给我和我妈道歉!承认是她寻关系把我调到这一班的!“
“啊?!“李怡不禁睁大了眼睛。李宝石见她这副样子,得意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昂首挺胸地走了,就仿佛,他已经考上一中,得了全考区第一一样。
李宝石进校门了,李怡还在原地楞楞的。她不笨,虽然当时没马上反应过来,可这会儿,她已经意识到李宝石是啥意思。
他是恨上自己和母亲了,同时,他也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自信到他觉得调班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他仍然会在升学考试中一举夺魁,考上一中,得全考区第一,把她比下去。
你妈不是能行么?你不是到好老师班了么?咋样,不照样输给我!他不但要让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嘲笑她们母女,还要让姜老师后悔。李怡想,假使届时姜老师也对自己和母亲有怨言,有微词,那,李宝石和他妈,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03
李怡没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她怕母亲受不了气,又生事端。她现在只希望安安宁宁熬过这一年。
李怡把所有精力投入紧张的学习中。彭淑萍很欣慰。
李宝石显然和她一样。在大人们的较量之后,在大人们不知道的角落,两个孩子,曾经的好朋友,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几次测验和考试,李怡和李宝石,始终保持着一两分的差距,这次我第一,下次你第一,但李怡,在旁观者眼里,无论怎样都比不过李宝石:得了第一是因为姜老师教得好;没得第一,是因为她不争气。
她的压力越来越大。进入第二学期,她自己把自己绷成了一根弦。睡得越来越晚,起得越来越早,吃饭都拿本书背,上下学路上念念有词,姜老师都说,这娃学魔怔了。
姜老师找彭淑萍谈了一次话,彭淑萍原本看到女儿认真努力而喜滋滋的脸笑不出来了。
姜老师问她是不是给娃压力太大了,还委婉地告诉她,成功不只上学一条路。他那些考不上一中的学生中,成功的也大有人在。他提示她,学习努力固然好,可为了上好学校,把孩子逼出个好歹,那是得不偿失。
彭淑萍有些慌,村里有户人家的孩子就是因为连续两次高考失利精神失常了,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正值青春好年纪,天天在街道上跟一帮小屁孩子玩,连累家里姐姐说婆家都困难。
彭淑萍从学校回来,不敢问也不敢笑了。她不懂如何教育和引导孩子,这些事,丈夫在世时,从来不用她插手。丈夫去世后,她才开始学,因性格原因,母女关系时好时坏,以前孩子小,她可以用母亲的威力压,可现在,她进入青春期,不和自己对着干就不错了。
老师说了,不会教育不如不要教育,万一哪句话没说好,被孩子误解,后果更麻烦。
鼓淑萍想啊想,决定忍痛割爱。她趁吃饭这个唯一能和女儿说几句话的时间,告诉她,其实成绩差点也没事,“咱有人。”李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放下碗,拿着书又写作业去了。
李怡房间的灯关得越来越晚。有天晚上,彭淑萍一觉醒来上茅房,发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悄悄站门口一听,屋里有低低的背书声。这时,是凌晨两点。
04
李怡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木然。除了学习,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她的兴趣。有天吃凉皮,彭淑萍亲眼见她把醋往碗里倒了半瓶子,她这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晚,李怡又要进屋学习时,彭淑萍硬把她挡住了。她摸着女儿的脸,认真地说:“咱不学了,娃呀,咱不上一中了。”
李怡面无表情,两眼无神,好像没听见她说话。彭淑萍吓死了,摸脸变成拍脸,“咱不上一中了。咱就上葛村中学。啊?你听见了吗?你说话呀!”
关心则乱,一不小心,力气使大了,打了女儿一耳光。李怡这才缓慢地把视线对向她,调整两眼焦距,一字一顿地说:“妈,你又打我耳光了。我这么努力,你还打我耳光。”
彭淑萍的眼泪哗一下流了下来。她抱住女儿,放声大哭。
母女俩痛快地哭了一场。李怡在母亲怀里,绷得像根棍的身子慢慢软下来,精神一点点放松。冷静下来的她问母亲:“妈,你说的是真话,真不让我上一中了?”
彭淑萍“嗯嗯”点头。
“可是,李宝石说我要是考不上一中,或者考不了全区第一,他让你当着大家的面给他妈道歉呢!”
“道、我道歉!”
李怡又悠悠补充:“他还让你当众承认咱寻关系调班呢!“
“承认,我都给他认。只要你好好的。妈啥都愿意做。”
彭淑萍一次次向女儿保证,她再不逼她上一中、考第一了。去他的一中,去他的第一,有人才有一切,只要她好好的,那比啥都强。
放松下来的李怡,休息了几天,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有了表情,会笑会哭会着急会烦躁,会朝母亲发脾气,会回来抱怨某个题难做,某个老师的某句话不合适。
她的作息也在慢慢调整,虽然仍保证不了足够的休息时间,可比先前强了许多。彭淑萍的一颗心,再次安定下来。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在女儿和一中之间,她当然选择女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心理侧面反映出,她那颗想让女儿跳出此处的心,并没有完全死。
只是为长远计,不得不暂时蛰伏。
她心里想,是不是要重新拟一个计划:如果女儿真考不上一中,咋办?
关于这一点,一时半会,她想不到有什么既能合她心意,又能兼顾现实的好办法,在她的一天天寻找和琢磨中,小升初考试,来了。
一眨眼,试考完了;再一眨眼,要发榜了。
从前几天开始,母女俩就在家里坐立不安。彭淑萍佯装镇定,还安慰李怡不要慌,该是啥命就是啥命,反正肯定有学上。
李怡呢,毕竟是个孩子,事涉自己,更牵扯到母亲,心情非常紧张。
才七点半,彭淑萍就被女儿推出门去看成绩。
学校八点正式上班,来回路上顶多半小时,可直到九点多,彭淑萍还没有回来。
李怡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一会儿担心成绩不好,一会儿担心母亲和老师生气;一会儿又想到,万一母亲遇上李宝石他妈,自己考得好不好,对方都有话说,依母亲的性子,会不会当场和人家吵起来?
左思右想不放心,眼前总浮现母亲和别人吵架的画面,最后,她牙一咬,脚一跺,抓起钥匙,准备出去亲自找妈。
走东边还是走西边?她犹豫了一下,迈向西边,刚走几步,听得身后有人喊她,一回头,是亲妈,满头大汗,满脸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