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67）：背后奔忙请戏子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王树本一手提着个饭盒子，一手用两根筷子叉着六个苞米面窝窝头，两条腿骑在门槛子上，也愣了神。他本想招呼何大顺，说他连给他捎过几顿饭都没搭着人影儿。但见何大顺脸神儿又慌又躁，便不知说句啥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大顺觉着这么对眼相着不中，眼睛一翻，从王树本身边擦过去，出了门。

“哎哎哎，大顺哥，你哪儿去？倒是吃饭啊！”王树本巴不得按着他跟刘金豆核计的主意，多跟大顺唠唠嗑儿。他仄着身子喊着。

“我有活儿！”何大顺一是要回避王树本，二是真有活儿：他奉孙洪仁的命令，下晌要到宽记捣腾什么粮食过秤，还不让他往外说。因为有了杨欢喜这档子事儿，何大顺把到宽记干活，当成一项庄严的任务，没上阵，先有了几分小心。

王树本跟出房门外，望着何大顺的背后影儿犯核计；进了屋，瞅着何大顺的木箱子，半天没吃完一个窝窝头。他索性撂下筷子，披了件褂子，出了东厢房，满天源的院子搜罗寻找起何大顺来。天源的院子大，货栈、车间、楞场、库房……好歹在粮仓跟前发现了何大顺。可是王树本不能上前去，因为孙洪仁正跟何大顺在神秘地交待啥话儿。王树本心上立时划个魂儿，想起刘金豆问何大顺闹上跑外柜的美差，后头是不是有个什么古怪景儿？顾到这一层，他倒退回来了。

不一会儿，何大顺回到帐房，扛了一捆锹镐家什，送到孙洪仁跟前，接着，后门门门哗啷啷响起来，孙洪仁打头，何大顺跟后，还有几个伙计，鬼鬼祟祟地出去了。叫人惊奇的，是宽记掌柜的杨富宽领着几个伙计等在后门外；两伙子人见面也不说话光点头挤眼，杨富宽跟孙洪仁咬了一通耳根子，磨转了身。下余的人，都往棒棰河河套下去了；打远儿，王树本没看清那些人往哪边拐。

钟棠老头默默地出现在后门框旁，抄起竖在门转儿上的铁穿杠，把后门关上了。神秘的后门扇！它在面前敞开时，王树本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连粗气也不敢喘；这两扇门一关，王树本的心也跟着闷起来，下晌干活儿时还觉着心口堵得慌。黄昏时候，他跑到棒棰河里，把身上的汗泥洗了又洗，浑身还是紧巴巴的不爽适。晚上回到住处，翻腾出刀子凿子，用榆木疙瘩雕小玩艺，等着何大顺归来。

一直快到三更天，王树本在朦朦胧胧中听见门开了，又听见何大顺开铜锁打箱子找东西的声音。老半天，何大顺翻过来滚过去，没睡。直到王树本在天放鱼肚白时起了炕，何大顺才打起鼾声——他像是太累了，睡得好香，把被蹬到脚底下。王树本怕他受凉，给他拽拽被，盖到他赤红的腰脊杆子上，他都没醒。就这工夫，王树本看见了他枕头边上压着一张像片儿从枕头下露出半个姑娘脸儿，他真想拽出看看，可他到底没动。“怪不得睡不着……”王树本这么想时，心也不由噗噗急跳。年轻人呀！

可何大顺去哪儿干啥了呢？还是个谜。

张天源得到到县政府去开会的通知，起先，心里没当成一回事儿，所以，他还满有兴致地同他老婆一起，跟何大顺扯皮。后来，何大顺走了，他静下心来，把县政府召集开会的事儿多少想了想；往日里，开这种会，他必事先知道，因为他有县工商联头目的衔儿。这一回开的啥会，他想先哨听哨听。一转念，又没动弹。他知道严尚清进省城了，郭起在家当政，没个啥道道，对这个会无须费心思，明儿应酬他一番就是。孙洪仁领着何大顺一伙子从后院门走后，他像了却一桩心愿似的，享受着满足的愉快，却又觉得百无聊赖，于是打发人去请表妹筱连珠过来坐坐。

筱连珠怕掌盘的姜喜奎挑过节儿，客气地让他一块儿去天源，他倒立马儿应了。他是天下油抹两片嘴儿，天下酒灌一根肠儿，眼皮一麻耷，赚得乐呵痛快。他随手摘了写着同乐书馆后晌开场告示的水牌，抱着蟒皮弦子，到了张天源家的客厅。吃了一通，喝了一通，洋戏匣子咿咿呜呜地转过一张又一张唱盘子，百代的，高亭的，胜利的……（百代、高亭、胜利，系解放前我国唱片公司的名称。）

张天源的老婆把筱连珠拉过去，搂脖子抱腰，就差没亲嘴儿了。她要探知筱连珠对兰文涛有几分情儿。筱连珠低声骂一句表嫂，还拧了下表嫂腿上的肥肉，不着正题儿地支吾塘塞。张天源的老婆不摸底，不死心，鼻子凑到筱连珠脖子上闻了闻，俯在筱连珠耳朵上说：“哎哟，表妹，你可瞒我个什么劲儿？身上全是他的汗味哩……”

“该死！”筱连珠在桌下死踩着张天源老婆的脚，她明白张天源老婆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你个烂舌头的！”

张天源老婆绷着脸儿认真地说：“我可没恶意。讨个底儿，我和你表哥好早有个准备呀！”筱连珠不作声。洋戏匣子上，那唱盘子早到了头，镶着“百代”两个字的钢针大唱头，在盘子心儿上咣啷咣啷地震动着。

“快把洋戏匣子关上吧！烦死人喽！”张天源的老婆嚷着，“还不如点个段儿，让表妹唱唱！”

“内掌柜说的是。”姜喜奎醉麻呼地恰在兴头上，顺手从身后操起弦子，校了校弦儿，上手就是一段老套牌子曲，算不得高明，也还挺熟练。他满嘴吐酒气，瞪着红红的眼珠子催着：“点啊，点段儿！”

“天源，你点一段。”张天源的老婆说。

“表妹请便！”张天源闪着猥亵的眼神儿讨好着。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