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西山经》:“章峨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此山中有一畏兽,五尾一角,吼叫声如雷劈石,以老虎豹子为食物,名为狰。”
世人都说狰是章峨山最凶猛的异兽,它专吃豹子和老虎,长着五个尾巴,头顶还长着一只利如匕首的角,吼叫起来犹如碎石雷惊,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其实这些都是穿凿附会,因为章峨山不生草木,林间连鸟雀鱼虫都没有,更别说豹子老虎了!所以狰并不吃豹子老虎,不过五尾一角倒是真的。
狰觉得自己长得难看,经常幻化成英俊潇洒的男子在章峨山游荡。如果你在清晨雾气还没散开的时候上山,就会在掩映的翠色中看到一个身高八尺、容貌俊美的男子在林间休息。他穿着一身华美精致的蓝衣长衫,腰间一条五色腰带,绣满了锦绣云纹,看起来文质彬彬人畜无害,但是你千万不能被他的外貌欺骗,一旦你前去与他搭话,就会被他指引到更偏僻的地方一口吃掉。
之前我们也说过,章峨山寸草不生,满地都是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的怪石珠子,那些石头流光溢彩十分华美,但是却一无所用——填不饱狰的肚子。但是狰闲暇的时候,也会偷偷收集起那些美丽的石头,他要用这些石头,搭建一座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宫殿。
狰已经在章峨山生活了三千六百年了,他第一次来到章峨山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整座山上都是裸露的嶙峋的山石,因为没有泥土,所以植物种子无一能活,整座山上没有一点生机。但是整座石山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碧色玉石,不染一丝杂质。因为烈火焚烧的缘故,在路上随处可见各种颜色、奇形怪状的碎石。有红色的圆形的石头,可以做宫殿的圆顶;有白色的长条状的石头,可以做宫殿的外墙;有金色的不规则的,可以做宫殿的星星……
反正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挑选不同的美丽的时候,直到造出他心中完美的宫殿。
三千六百载,狰始终不愿离开章峨山。不是因为这山上的石头多么绮丽,而是因为章峨山的山君,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神——传说中的神鸟毕方。毕方是章峨山真正的主人。她总是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如同木质的本色一般,在衣裙边绣着火苗一样火红的花纹,她每走一步,那火红的火苗便动一动,仿佛活了一样。毕方的头上带着一根又尖又长的白玉步摇,那步摇璀璨生光,连天上的月亮也比它逊色几分。毕方是位极其个性的山君,具体表现在她对山上的一切都不在意。
别的山君有小妖百姓数万,她的章峨山只有狰一个。别的山君山上草木丰美,日享供奉无数,她的山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别的山君为了地盘位置挣个头破血流,她每日只坐在山顶,静静地望着天边的太阳,看它缓缓的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她已经是山君,自然连饭也不用吃了,但是狰还是会觉得肚子饿的。狰曾经问她,天下山君四万八千位,各个为子民鞠躬尽瘁,为何章峨山上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然而毕方告诉他:因为章峨山上只有自己一人,她觉得这里已经尽善尽美,无需改变,真是个极其自恋的人。
有一次狰实在是饿坏了,就自己跑下了山。人间真热闹呀!炊烟袅袅升起,有卖包子的、卖糕点的、卖鱼的、卖肉的……他用鼻子一吸啊,到处都是好吃的。人间还有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山水之间比那章峨山上的破石头好看多了!狰在人间玩了一圈,暗暗下定决心不回去了。
他下山的第一天,喝了酒吃了肉,住在了城里最昂贵的客栈。他下山的第二天,逛了街耍了钱,在第一赌坊里大杀四方。他下山的第三天,交了友结了拜,和人间的好儿郎骑马蹴鞠……他下山的第三十三天,认识了秦楼楚馆里一个叫茗烟的姑娘。
茗烟也喜欢穿一身青色的衣裳,带着一只长步摇,松松的插在头上,走起路来环佩作响。和毕方不同,毕方是冷的,茗烟是暖的。毕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章峨山上其他的东西怎么样,她并不关心,自己已经下山一个月了,她也全不在意。茗烟就不同了,她整个人轻柔得像一只小猫,懒懒的蜷缩在狰的怀里,要他给她画眉、梳髻。茗烟凑在他耳畔跟他说话,轻轻的、软软的,就像是梦呓一样。
狰决心不回去了,要在人间和茗烟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
但是好景不长,茗烟开始变得越发的虚弱,就像被什么东西抽去了精力魂魄一般,仍他妖力强大却依旧药石无灵。在他下山第六十六天的时候,茗烟去世了。
狰守着她的身体,不允许其他人随意靠近,他把茗烟的魂魄所在碧灵珠里,要她长久的和自己做伴。后来冥界来了两个鬼差,一黑一白,吐着长长的舌头,说要带茗烟去投胎,狰把他们狠狠揍了一番,差点把他们的长舌头给剪断了,后来那两个鬼差就哭天喊地的回去了。随后又来了另外一波鬼差,说是要拿他去冥王那里问话,狰借着自己的悲痛,又把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
到了第六十九天的时候,毕方就来了。她还是穿着那件青色的长衫,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毕方走到了他的身边,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她轻轻的抱住了狰的头,缓缓的抚摸着他的后背,狰靠着她的身体,默默的流下了泪来。
毕方说,狰是妖力强大的上古神兽,茗烟只是区区凡人,与他日夜厮磨,精力耗尽而死。
毕方说,碧灵珠只会囚禁她的魂魄,使得她不能入六道,化作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毕方说,人间并非千般好,他若愿意,和与她一起回到章峨山,若不愿意,也可以去别的山头,她认识四海八荒的山君千万,可以给他寻一个顶好的媳妇儿做妻房……
后来狰把茗烟的魂魄送去了冥府,又在章峨山上跪了一整夜。山上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一点儿鲜活模样,但是他又重新回到了山上,日复一日的修建着他的宫殿。自他回来后,毕方仍旧每日看着日出日落,好像忘记了要给他寻一门亲,更别说那四海八荒的山君了,连影儿都没瞧见。
这三千六百载以来,狰只守候着一位山君,就是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