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是亦煦走后瑶姬第一次说汉语，她反复地念着这句话，眼中的恨意却更浓：“既然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他为何要抛下我们母子离去？就算他把所有事告诉我，我也会陪他配到黄泉！”
这是第一次见到一向都开朗爱笑的瑶姬哭泣，碧落的内心却是说不出的悲怆。她能明白，亦煦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不想让瑶姬跟着他陷入艰难的境地，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是对于瑶姬，碧落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对她而言，那个她看做天的男人，抛弃了一切想要和他离开的男人，却将他们母子二人抛在了这里，让她一人面对无尽的流言和纷扰，她又怎么能不恨呢？
最终，瑶姬还是说服了阿史那，这么多年，碧落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感觉。可是那一刻，她的心里却又有些空落落的迷茫。
她出了阿史那府的那一瞬间，便是亦煦的尸身进门的时刻。
连块白布都不曾给亦煦盖上，他苍白的脸就让碧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让她明白了整个世界都坍塌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浑身都是尘土，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眉眼之下即便是轻轻闭着的眼，却也能看清那两团乌青。也不知是多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沙漠中的日子定然难熬，他的嘴唇都干裂了。
原来心疼是这个意思。
碧落捂着胸口，就那么看着家丁将亦煦抬进了府中。
府门重重关上的前一瞬，她丢下了包袱再度窜进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进的阿史那将军府。
她见过阿史那将军是如何对待战俘的，即便是亦煦死了，他都不会放过亦煦的。她了解自己这个父亲，了解他的狠心。
“不——亦煦——”
碧落护着亦煦已经僵硬的尸身，看着周围府兵的长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和亦煦一同死去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阿史那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双瞳异色的不详女儿，竟然会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
刀斧毫不留情地落下，却被不知道何时站在碧落身后的瑶姬挡住。
她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在阿史那震惊的眼中翩然倒下。可她的手却轻轻抚上亦煦的面容，那是碧落第一次见到她那般温柔的笑意。
“不——”
阿史那将军的狠心从来都没有对瑶姬用过，他保住心爱的女儿，驰骋战场多年的将军老泪纵横：“瑶姬……你怎么这么傻？我不会伤害亦煦的，更不会伤害碧落，我就是吓唬她的！”
震惊……
除了这个词，碧落想不到其他。阿史那将军竟然从头到尾都知道他们的事情吗？
瑶姬笑着看着阿史那，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父亲……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是……”阿史那将军紧紧地抱住她的爱女，“我怕你去了大周过不好，那一日原本要嘱咐亦煦好好照顾你的。可是他看到了兵力布防图，他以为你是用来引诱他的诱饵，他连我说的话都没有听完……”
所以这么多天，阿史那将军派出这么多兵力，根本不是在寻找叛徒亦煦，而是在寻找自己的女婿吗？
瑶姬皱着眉，口中的献血突然喷涌而出：“父亲……是女儿害了亦煦！害了父亲！若不是女儿……若女儿能再相信一些父亲……”
悔恨交加，她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
在阿史那的怀里断了气，碧落不知道瑶姬最后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阿史那骗了瑶姬，他的确不会伤害亦煦，可他是真的想杀了碧落的，否则落在瑶姬身上的刀斧不会那么重。
“父亲。”
碧落放下亦煦的尸身，扯了他的一缕头发放进怀里。这还是碧落第一次称呼阿史那父亲：“父亲，将瑶姬姐姐和亦煦同葬了吧。我会将亦煦的头发带回大周，让他不至于落叶无根。”
这是阿史那第一次见到碧落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话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里却总有着挥之不去的难过。不是因为瑶姬，而是因为碧落。
骄傲了一生的大将军，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来，一只手死死抱住女儿的身体，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拉住了碧落，讲着生硬的汉语：“碧落……等着你母亲的那人，也是突厥人。”
他在说什么？
碧落甩了甩手，却没有将阿史那的手甩脱。她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想听阿史那接下来要说的话：“父亲……不必说什么了。我会带着亦煦的头发离突厥远远的，请您放我走。”
“你必须听我说完！”阿史那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陈年旧事揭开，“兰心恨我，是因为我杀了他，在他回大周的路上，我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从他身边夺了兰心。”
兰心，就是碧落母亲的姓名了。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阿史那放开碧落的手，将瑶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亦煦的身旁：“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他的。他说会在大周等你母亲，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带你母亲离开，所以他才会在走的那一日通知我，我的女奴和他跑了。”
他的拳紧紧地握着，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不能忍受这种事，当年的阿史那也一样：“他以为，我会杀了你母亲，可是他没想到我把他杀了。我的汉话，就是你母亲教的，我想过要杀了她，可我下不了手。”
他站起身，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轻轻地摸了摸碧落的头：“刚才，我也是真的想杀了你的。这么多年，我替别人养孩子，而她恨我恨到最后，都不肯再听我解释一句。”
母亲，是遇上了一个负心的男人呵……
而她们母女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竟然才是真的对她们有恩之人！
就像今日，躺在地上的瑶姬和亦煦。所有人都以为阿史那是狠绝负心之人，却从没有想过，他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心中有心爱女人的痴情男人！
“抱歉。”阿史那这么对碧落说着，他脱下自己的衣袍盖住了女儿和女婿苍白的面容，低着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碧落，如果我早些告诉你们，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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