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与他

本文系“飞鸟集写文杯比赛淘汰赛第一轮作品”。


飘了几天的雪,毫无意外地迎来了白色圣诞夜。熠熠闪烁的灯光,再加之白色雪地的衬托,把夜晚映射的恍如白昼。人潮涌动的街道,温暖明亮的橱窗,挂满礼物的圣诞树,带红色帽子可爱的圣诞老人,精致的食物以及梦幻般的童话色彩似乎很美丽,却离他很遥远。

即使在如此喧嚣的圣诞节,他的身影在人群中亦显得格外落寞,绚烂的路灯下,映着他长长的孤影,缓缓地远离人群。

他的身影慢慢地走近一片简陋的帐篷聚居地。这里并不是正规露营场所,而是无数无家可归、还有许多流浪者陆陆续续慕名而来的地方,渐渐地演变成为一处独特的城市风景线。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总有很多穿着破烂衣衫,行为举止诡异的人在大街小巷里流窜徘徊。在离市中心仅仅几条街区的地方,让不少必须过路此处的行人车辆,每次都要倍加小心,哪怕是绿灯也不敢一路畅行,生怕从哪个方向窜出流浪汉,让人躲闪不及。

在一个早已分不清颜色的帐篷前,他停下了脚步。当日清晨他已经清理过一次厚厚的积雪,现在只须轻轻拍落覆盖的那层还不算太厚的新雪,努力在黑暗中摸索着拉链开口的位置。一阵吱吱响声后,他掸了掸衣服上的雪花,颔首屈身移步到帐篷里。

他在漆黑一团中熟练地摸索着什么,似乎想把灯打开,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了灯油,鼓动半天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只听到一声轻轻地叹息声,帐篷里面便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寻思其他可以带来一丝光亮的方法。

过了一会儿,帐篷里伴随着一阵沙沙作响的声音后,渐渐地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那是从一处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手电筒里发出来的。尽管这束光时亮时暗,忽闪不定,此时此刻也足够。

帐篷里并不暖和,他依旧穿着破旧的外套,戴着破口露着手指的手套。他试图用冻僵的双手打开大衣胸口内侧的口袋,几番尝试后终于可以了。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一张带着一丝丝体温的照片,仔细地端详着。

照片上有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一位美丽可人的姑娘,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看年纪大约五六岁的模样。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人儿,思绪已经被带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并未察觉自己的眼泪滴落在上面。

时光倒流回三十几年前的一个白色圣诞节,他带着妻子和儿女一起去滑雪场度假。

他和妻子从高中时期就是学校滑雪队的,每年圣诞假期,要么跟学校,要么跟队友,要么就是自己来一场滑雪之旅,庆祝圣诞和新年,这个仪式一直持续到他们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并且希望能够一直延续至永远。

那个圣诞节一直都在飘着雪,虽然路况有些复杂,不过他们的装备齐全,四驱越野车配上诺记雪地胎,再加上米其林防滑链,大部分雪地路面都可以轻松驾驭。

由于路面情况十分恶劣,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抵达雪场。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是天气突然大好起来,之前的阴霾密布被大风吹散,露出蔚蓝的天空,一片阳光明媚的景象,让人们瞬间忘记了旅途中些许不快。

两个小孩子从小就跟他们一起滑雪,虽然年纪轻轻,很多复杂地形地貌都已经可以应对自如。

他们一家四口看到如此美好的天气,便决定走一趟山顶的双黑道,那里的景色总是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山中的天气变化莫测,他们刚刚滑过一片树林,就听到一声巨响,巨大的雪球向他们滚来,几乎没有太多反应的时间。转眼间,一家四口就被从天而降的雪堆给拆散了。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不停呼唤妻子和儿女的名字。他环顾四周,一片雪白,他努力寻找彩色的事物,突然看到大概五十米远处的雪地上仿佛有个东西从雪地里撑出来。

他赶紧滑过去,那是从雪地里出来的一根雪杖,而且跟他妻子的一样,他努力地挖了快两米多深,终于看到了被困在雪地中的妻子,把她拖了出来。幸好发现及时,妻子渐渐恢复了意识。

看到妻子无大碍,简单安抚一下,让妻子先下山到大厅休息等待,他便又去寻找孩子们的踪影。

他在那片雪崩地带反反复复寻找了几个小时,解救了十几个被困的其他滑雪者,却始终不见自己的儿女。一股无处言说的悲伤慢慢延伸至全身。

天渐渐黑了,他不得不下撤来到大厅。妻子看到他孤身一人回来,憋了一天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只有默默地守在一旁,心中懊悔不已。

随后几天他跟着救援队一起搜救,却始终没有发现自己孩子的踪影,两个孩子就这么凭空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不是有照片为证,别人可能误以为他是幻想狂。

事故发生之后,他跟妻子特别渴望能再有个孩子,似乎那样便可以抚平内心的创伤。然而尝试了几年都没有结果,妻子也渐渐寡言少语,最终抑郁成疾,年纪轻轻便离开了。

曾经欢声笑语的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随后他变卖了所有家产,建立起一个独立滑雪救援队。从新闻中看到滑雪事故的报道,他总是在第一时间便赶往现场,一年四季都在南北半球的各大滑雪场事故现场中奔波,陆陆续续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和家庭。

五年前的一次救援,他不慎在救援途中摔成重伤。本以为可以很快跟妻子儿女团聚,结果不知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还是生命力太为顽强,在病床上躺了六个月之后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不过苏醒之后的他,身体已经不能再去参加任何救助工作,他便把全部身家都捐献给国际滑雪救援组织。

与妻儿在天堂早日团聚的种子在心中萌发多年,却始终事与愿违。他感觉这可能是老天爷觉得他在人世间还有债未还清,必须接受的惩罚。

哀莫大于心死,他不再留恋世间万物,消极地以这种流浪者的方式生活了一年又一年。每一个寒夜,他都希望自己不要再醒来。

又是一年一度的圣诞夜,他用几日拾废品的钱买了一罐啤酒。在寒夜里,在四处透风的帐篷里,借着那束微光,一边看着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一边喝着冰冷刺骨的啤酒。不知是啤酒的苦味,还是心中的苦闷无处安放。

翌日,旁边帐篷的人像往常一样过来打招呼。发现他裸露着上身,双手捂着胸口,那张老照片贴在心脏的位置,脸上流露出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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