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

杜芊芊，小字倩怡，父亲盼着她倩丽天成，怡然自得的意思。长到二十岁年纪，倩怡穿一件墨绿色百褶长裙和白色的确良衬衫，长发梳到一侧，柔柔地搭在右肩上，只在发尾松松地挽了一条松花绿的缎带，侧身低头坐在苏润生的自行车尾座上。自行车叮咛当啷地穿过热闹的街巷，温热的气流，吹起润生敞开的白衬衣，露出里面鲜红色的背心，倩怡红着脸，别过头去。不知润生有意还是无意，自行车骑过街边一个土坑，倩怡尖叫着，一下子抱紧了润生。润生笑了起来，倩怡松了手，不依不饶地拍打润生，直到润生吃痛求饶，方才罢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三十岁的倩怡，天不亮就带着女儿雪莹去火车站接润生。冬天的凌晨，呵气成冰。倩怡把自己和雪莹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最后又检查了一遍以后，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雪莹瞌睡没睡醒，躺在倩怡的背上就睡着了。长长的街道，只有一家卖豆浆的小店开着门。腾腾的热气，混合着豆子的腥味，在街道上随风飘散。凌冽的寒风，打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疼痛，倩怡的口罩，棉帽和围巾也一样遮挡不住。润生的火车刚到，润生就提着行李，匆忙下车。出了火车站，一眼就看见等在那里的倩怡，还有没睡醒的小雪莹。润生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把行李绑在车尾，倩怡一手抱着熟睡的雪莹，侧身坐在后座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润生。润生载着妻儿，骑在空阔冷清的街道上，呵出的白气，升得很高很高。

五十岁的倩怡，埋葬了车祸过世的女儿，女婿和外孙。润生搀扶着仿佛老了十岁的她，从福利院领养回了一个弃婴，倩怡说，就叫他铭悦吧。默不作声的润生，把写着苏铭悦的小布片缝到了小小的襁褓上。

六十岁的倩怡，把润生的画像抱在怀里，沉沉睡去，仿佛他还在身旁。

七十岁的倩怡，连她自己是谁也记不清了。

八十岁的倩怡，忽然把铭悦叫到身边，轻声说道，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希望他能铭记那些快乐的事情，这样才能活得不那么痛苦。

就这样，倩怡平静地走完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