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颠簸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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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的争吵打骂声全消失了，胧月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男人，女人，孩子，争吵，打骂，哭泣，这边，那边，过去，现在……

胧月又开始担心邻居，甚至操心地想到院子里看看邻居家的灯是不是还亮，但她只是翻看了一下微信的单元群。没有最新动态，没有人提及吵架扰民的事儿。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家的院门开了，Nuna 终于轻声吠叫了几下。听得出是隔壁的年轻男人出门遛狗了，但那女人却依然没有动静。胧月竭力抑制住想出门观望的念头，觉得实在莫名其妙。到底动手没有？这么快就床头吵架床尾和了？还是男人根本就毫不在乎？要真是那样，那这人可真他妈混蛋！

可是算了算了，别管了，也管不着，胧月于是又开始想她自己。

她想起从前爸妈吵架之后，没有人会顾及她的感受，甚至于没有人会在乎她是不是要吃饭，会不会饿。她都不敢说想吃饭的事情，有什么就随便对付一口。她好怕爸妈离婚，谁也不要她，好怕某日醒来，妈妈走了，爸爸给她找一个后妈……

胧月担心的太多太多，除此之外，妈妈每次和爸爸吵了架，爸爸就会离家而去，妈妈就会对着年幼的胧月哭喊：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就不和你爸过了。或者是：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要你有什么用？赔钱货……

每到这时，胧月就会对爸爸妈妈产生一丝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如果是亲生的，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漠视她的存在？又为什么会在打她的时候从来不问缘由，而且下手那么狠？没有人想到小胧月那时对人生多么绝望，她小小年纪，居然曾偷偷地藏起了一瓶药，心想，哪一天爸爸要是再下死手地揍她，她就跑到山上吃了这一整瓶药……

她还曾想，如果她不是亲生的，那她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她，现在他们又在哪里？他们会惦记她吗？

也曾想，现在的父母到底爱不爱她？

小胧月潜意识里感觉应该是爱的，因为不然，他们有时候又怎么会给她买好吃好喝的？可是她不久又怀疑。要是爱，他们为什么不关注她的成长发育，看不到她脸上起的第一个青春痘，注意不到她胸部的微微隆起？妈妈甚至从来都未曾告诉过她：女生还会有初潮……

除了成绩，他们也不关心是不是有小男生给她写诗。只有在饭桌上动不动提起某某家的孩子早恋，然后警告她：你要是敢这么不要脸，你就别再进这个家的门。他们哪里知道那时候真有两个男孩子同时喜欢她，要跟她交朋友啊，这弄得她既惊慌失措又愧疚不安，像犯了罪一样。可是她分明又有所期待，有所喜欢……那简直……

邻居家的院门忽然又“吱呀”一声合上了，不久，隔壁又传来窃窃的语音，貌似是男人的软语温柔，女人的委屈抽噎。好好好，居然是这个样子！难道就不怕留下阴影，造成伤痕？

父母争吵不休的一辈子，那也是胧月的噩梦，使她一直对婚姻心怀忌惮。她生怕她过的也是那种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的日子，她更不想有一个无辜的孩子像她那样夜夜惊梦，时时胆怯。但是缘不由人，她到底还是结婚了，幸运的是，那是个好男人，遇上了便是一辈子。

但这应该也与胧月的特别作为有关。

结婚前，胧月曾严肃地与男人约法三章，结婚可以，结婚后吵架也正常，但必须：第一，吵架的时候不可以被邻居听见；第二，有了孩子，吵架的时候不可以被孩子看见；第三，吵架的时候你不许回单位宿舍，我也不回娘家，我们就在自己家里商量解决。当时她男人笑着说：那还吵什么架啊！

然后，他们还有第二个约法三章，这一个严肃不严肃，分怎么去看，谁来看。咱两个一旦吵架，你必须让着我：第一，好男不跟女斗，你要动手，咱俩就玩完；第二，我是你老婆，你得让着我；第三，我比你小，你不可以大欺小。当然，我也绝不会主动找事儿，更不会火上浇油，我有原则。

这一个，胧月的男人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

二十多年过去了，胧月和她男人当然也吵过，男人曾摔了一块手表，胧月则砸了一个鼠标，但邻居从来没有听闻他们两个闹腾。他们吵的最厉害，最毁约的一次，是这一次：

那次孩子在车上，男人无论说什么，胧月都一声不吭，男人终于急眼。车撞到小区的树上停了下来，颇有些惊险，但胧月这时候却悠悠吐了口气说：不说话是想让咱俩都冷静，而且孩子还在车上呢！怎么，你以为我理亏，怕了你啊……

结果，那次还没等上楼说道，她男人就已经赶紧当着孩子的面给胧月道了歉。他最后还自己总结道：以后再不能和你吵了，以前就说不过你，现在更是。你还有个丫头做同盟，我要是得罪了你，那就是众叛亲离。我只图一时痛快，却要用好久来哄你开心，唉，何苦！

……

胧月一想到这个，心随即温暖，有了笑意。

十一点了，隔壁又没了声音，胧月也困了。她上床的时候还在想着那小两口：他们以后还会吵吗？她真想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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