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小记·五月十八

一夜如注。

苦雨终宵。

晨起，偶见赵师秀“忙是僧相过，闲惟雨可听”句，心念微动，凝思神往。犹记去岁暑月，值雨日，午后，与二三子闲坐曹君客南山居，隔牖静听一帘雨声，彼泠然之音，寂然之境，数数往来于心，每思之，犹在目历历，在耳泠泠，直如昨日之日，何曾忘之？

然迩来之雨颇不可听，屡所闻见尽水患之言，江水陡涨，河水暴溢，肆虐处，伤禾稼，毁桥堤，又穿街衢，入圜圚，屠沽民巷，浊浪滚滚，水潦为积，有高于白屋者，民生之艰，今岁尤甚。

午后，读宋人诗一组，见梅圣俞《田家语》篇：

庚辰诏书，凡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主司欲以多媚上，急责郡吏；郡吏畏，不敢辩，遂以属县令。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岂助圣上抚育之意耶？因录田家之言次为文，以俟采诗者。”

谁道田家乐？春税秋未足！

里胥扣我门，日夕苦煎促。

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

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

前月诏书来，生齿复版录；

三丁藉一壮，恶使操弓韣。

州符今又严，老吏持鞭朴。

搜索稚与艾，惟存跛无目。

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

南亩焉可事？买箭卖牛犊。

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

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

我闻诚所惭，徒尔叨君禄；

却咏《归去来》，刈薪向深谷。

读罢，伤其情，恸于怀，民生之艰，百代如斯，所变者微。

其序曰：“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又有“愁气变久雨”之言，然则今岁亦弥月淫淫，淋漓不止，不卜究竟是何愁怨之有哉？